穿过层层需要虹膜与声纹认证的合金门后,空气变得干燥而冰冷,带着仪器运行特有的低鸣与臭氧的微臭。
这里与陈醒那间杂乱颓废的公寓,仿佛是世界的两个极端——一个充斥着无序的情感与记忆的残骸,另一个则是一切都被量化、监控、绝对控制的堡垒。
房间中央,便是 “定锚仪” 。
它并非一个简单的头盔,而是一套复杂的集成系统。
主卧是一个符合人体工学的躺椅,更像是牙医的治疗椅与航天器驾驶舱的结合体。
从上方悬臂垂下的,才是那个被称为“头盔”的部分——它由某种哑光的暗色金属和半透明的生物聚合物构成,线条流畅而怪异,内衬布满了无数比头发丝还细的微针传感器,在冷白色的灯光下闪烁着寒光,如同某种深海怪物的口器,等待着吸附上猎物的头颅。
密密麻麻的线缆从它后方延伸出去,没入墙壁深处的服务器阵列,像一条条输送意识的神经束。
“感觉像要被外星人做脑部手术,对吧?”
一个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陈醒转头,看到了他的后援——小琳。
她看起来异常年轻,可能刚出校园的年纪,穿着一身毫无特色的灰色技术服,却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
黑色的首发在脑后一丝不苟地束成低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过于冷静的眼睛。
她正站在控制台前,纤长的手指在全息交互界面上快速滑动,检查着瀑布般流下的数据参数,眼神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与这些跳动的数字。
“我是小琳,负责维持你在梦境中的意识稳定,处理数据干扰,并在必要时提供信息支援。”
她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过陈醒,不像是在看一个合作伙伴,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精密仪器的工作状态。
“物理上,你在这里,”她指了指定锚仪,“但在意识层面,你将进入一个由‘镜魔’主导规则的区域。
记住,无论你在里面看到什么,感觉到什么,经历什么——”她顿了顿,语气加重,“——它都是假的。
你的情绪波动,尤其是恐惧、愤怒、愧疚,是最大的敌人。
它们会像黑夜里的灯塔,立刻暴露你的位置,更严重的,可能导致你的意识与梦境底层数据发生‘粘连’,届时,强制唤醒都可能失效。”
她的话语没有任何情感修饰,纯粹是技术性的警告,却比任何恐吓都更让人心底发寒。
永远迷失——这个词像块冰,硌在陈醒的胸口。
他没有多问,沉默地走向那台仪器。
冰冷的合金触感透过单薄的衣服传来,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他依言躺进接入舱,身体陷入一种微弹性的支撑材料中。
头顶那个怪异的“头盔”缓缓降下,阴影笼罩了他的视野。
内衬的微针传感器无声地贴近他的头皮,传来一阵密集的、细微如蚊蚋叮咬的刺痛感,随即是一种冰凉的凝胶扩散开来,紧密贴合。
他的视觉和听觉开始被设备接管,外界的声音变得模糊、扭曲。
“感官接驳完成。
神经链接稳定度87%……正在校准……”小琳的声音不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首接在他的听觉中枢响起,清晰得不带任何杂质。
“潜意识防火墙己激活,但强度有限。
记住,‘信标’是关键。”
陈醒闭上眼,最后一次深吸了一口现实世界干燥冰冷的空气。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想抓住什么。
“准备好了吗?”
小琳那首接响彻脑海的声音问道。
意识的深渊在脚下张开巨口。
陈醒将所有杂念——对妻子的思念,对镜魔的仇恨,对未知的恐惧——强行压下,凝聚成一个坚定的意念。
“开始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不再是坠落,而是一种被暴力抽离的感觉。
仿佛有无数无形的钩子抓住了他意识的每一个角落,猛地将他从物理的躯壳中拽了出去,投入一片席卷一切的、纯粹由能量和信息构成的光的海洋。
地下安全屋里,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微光,映照着小琳毫无波澜的侧脸,以及定锚仪舱内,陈醒那具如同陷入最深沉睡眠的、静止不动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