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在我怀里动了动。我低头看着那张熟睡的小脸,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
呼吸均匀,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手臂上。那么安静,那么无辜。而我抱着他的手,
却在微微发抖。心脏跳得又急又重,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每一次搏动都撞击着耳膜。
眼前是铺天盖地的香槟玫瑰,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花香和高级香水的混合味道。
水晶吊灯折射出刺眼的光,打在正前方那个一身洁白婚纱的女人身上——林姝。
她依偎着身边的男人,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幸福得能掐出水的笑容。那个男人,姜宇。
我的竹马,也是我孩子生物学上的父亲。他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身姿挺拔,
嘴角噙着一丝惯常的温和笑意,正微微侧头,似乎在听司仪说着什么。五年了。整整五年,
我带着肚子里这个意外到来的小生命,躲开所有熟悉的人,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挣扎求生。
洗过盘子,送过外卖,在深夜的流水线上熬过无数个通宵,只为了养活他,养活自己。
我屏蔽了所有关于姜宇的消息,像一个真正的逃兵。直到半个月前,
高中唯一还联系我的闺蜜陈默,辗转找到我的新号码,哭着在电话里喊:“唐韫!
姜宇要结婚了!他要娶林姝!下个月初八!”林姝。这个名字像一根淬了毒的针,
瞬间扎穿了我这些年努力维持的平静假象。那些被我死死压下去的委屈、愤怒和不甘,
如同沉寂多年的火山,轰然爆发。凭什么?凭什么我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藏了五年,
独自承受十月怀胎的艰辛和生产的剧痛,独自面对无数个孩子生病时的手足无措?而他们,
这对当年联手把我推进深渊的人,却能如此光明正大地站在这里,接受所有人的祝福,
开启所谓幸福的新生活?我的儿子,姜小野,他一天天长大,眉眼间姜宇的影子越来越清晰。
他应该知道真相,他有权利知道他的爸爸是谁。而姜宇,他也必须知道,他曾经放弃过什么。
司仪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奢华的宴会厅:“……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
祝福这对新人,祝福他们永结同心,白头偕老!”掌声如潮水般响起,
带着宾客们真诚的祝福。林姝脸上的笑容更加夺目,她微微仰头,
看向姜宇的眼神充满了爱意和得意。就是现在。我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带着玫瑰的甜香,
却也带着我肺腑里积攒了五年的苦涩。我用尽全身力气,抱着怀里还在沉睡的儿子,
猛地拨开挡在前面、正举着手机拍照的宾客,
踩着那双为了今天特意买来的、并不合脚的高跟鞋,
踉跄却坚定地冲向了前方那个万众瞩目的舞台。高跟鞋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
发出突兀的“哒哒”声,像不和谐的鼓点,瞬间撕裂了婚礼的和谐乐章。
惊呼声像涟漪一样在宾客席中迅速扩散开。“谁啊?”“她抱着孩子……”“怎么回事?
”“保安!保安呢?”所有的目光,如同聚光灯,瞬间集中在我身上。
惊愕、疑惑、探寻、看戏……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我能感觉到林姝投过来的目光,
从最初的得意瞬间转为惊疑,然后是难以置信的愤怒和恐慌。姜宇也转过了身,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温和的眼神在看到我的瞬间,变成了纯粹的震惊和茫然,
像是看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幽灵。我无视那些目光,无视林姝眼中快要喷出的火,
也暂时忽略姜宇脸上复杂的震惊。我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个立着的话筒。离舞台还有几步,
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试图拦住我。“这位女士,请您冷静,这里是婚礼……”“滚开!
”我用尽力气吼出这两个字,声音因为紧张和激动而尖利变形,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破音。
我用身体护住怀里被吵醒、开始不安扭动的姜小野,像一头护崽的母兽,
不管不顾地撞开那个试图阻拦的保安,猛地扑到了立式话筒前。
“呜哇——”小野被彻底惊醒,巨大的声响和陌生的环境让他害怕,在我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孩子的哭声尖锐刺耳,瞬间盖过了宴会厅里的所有杂音。
我一手紧紧抱着哭闹的儿子,另一只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金属话筒杆,指甲几乎要嵌进去。
冰冷的触感稍微唤回了我一丝理智。我抬起头,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最后定格在姜宇脸上。他脸上的震惊已经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困惑,有痛楚,还有一丝……恐惧?
我对着话筒,声音因为激动和哭泣而颤抖,却异常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厅:“姜宇!
看看这个孩子!他叫姜小野!是你的儿子!今年四岁零三个月!”“轰——!
”整个宴会厅彻底炸开了锅!“什么?!”“姜宇的儿子?”“天啊!婚礼现场认亲?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那新娘子……”闪光灯疯狂地亮起,几乎晃瞎人眼。
无数手机对准了我和我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也对准了台上脸色煞白的新郎和新娘。
林姝的表情精彩极了,从恐慌到愤怒,再到一种被当众扒皮的羞愤。
她涂着精致口红的嘴唇哆嗦着,指着我尖叫起来:“唐韫!你这个疯子!贱人!
你胡说八道什么!保安!快把这个疯女人和她的小杂种拖出去!
”她尖利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刺耳难听。她完全不顾形象地要冲过来拉扯我。“闭嘴!
”我猛地回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瞪着她,“林姝!当年的事,你比谁都清楚!五年前,
姜宇生日那天晚上,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买通了那个服务生,在我的果汁里下了东西?
是不是你把我送到那个油腻老男人的房间门口?然后‘恰好’带着姜宇撞见?是不是你!
”我吼出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姜宇的身体猛地一震,他像是被雷劈中,
难以置信地看向林姝,声音干涩嘶哑:“……什么?下药?老男人?林姝,她说的是真的?
”林姝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眼神慌乱地四处躲闪,尖叫道:“你血口喷人!姜宇,
你别听她胡说!她就是个嫉妒我们的疯子!她自己不检点,现在又想拿个野种来讹诈我们!
”“野种?”我冷笑一声,胸口的怒火几乎要将我焚烧殆尽。
我从随身的帆布包里——一个与这奢华婚礼格格不入的旧包——猛地抽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高高举起。“姜宇!这是小野的出生证明!上面清楚地写着,母亲,唐韫!
这是我和小野的亲子鉴定报告!证明我是他生物学母亲!还有这个!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这是你的牙刷!
五年前你放在我家备用的!我偷偷保存了!还有小野的头发样本!这是我和小野的头发样本!
姜宇,你但凡还有一点良心,现在!立刻!马上去做亲子鉴定!
看看他到底是不是你姜家的‘野种’!”我把那个文件袋狠狠摔在姜宇面前的桌子上。
几张纸滑落出来,清晰地显示着“出生医学证明”和某权威鉴定机构的标志。
整个大厅死一般寂静。只有姜小野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还有林姝急促而慌乱的呼吸声。
姜宇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几张纸上,他的身体晃了晃,像是站立不稳。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捡起了那张出生证明。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目光落在“出生日期”那一栏,久久没有移开。然后,他又捡起了那份亲子鉴定报告的首页。
时间仿佛凝固了。他抬起头,再看向我,看向我怀里哭得满脸通红、委屈巴巴的小男孩。
那孩子浓密的眉毛,挺翘的鼻子,此刻瘪着嘴委屈的模样,和他小时候照片里的样子,
几乎重叠。他眼中的震惊、痛苦、茫然,渐渐被一种汹涌的、无法言喻的悲怆和悔恨取代。
他的眼眶瞬间红了,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林姝看到他这副模样,彻底慌了神,
扑过去抓住他的手臂:“宇哥!宇哥你别信她!这都是假的!她伪造的!她恨我,
她恨我当年揭穿了她,所以她来报复我们!她……”“够了!”姜宇猛地甩开林姝的手,
力道之大,让她踉跄着差点摔倒。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
透过话筒清晰地传开:“林姝,五年前,唐韫哭着跟我解释,说她被人陷害,
说她只爱我一个人……是你,是你一遍遍告诉我,你亲眼看见她上了那个老男人的车,
去了酒店。是你拿着所谓的‘目击照片’给我看!是你告诉我,她早就背叛了我!
”他一步步逼近林姝,眼神冰冷得吓人:“我现在问你最后一次,唐韫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当年,是不是你做的局?!”林姝被他眼中的狠厉吓得连连后退,脸上血色尽失,
语无伦次:“不……不是……姜宇,我爱你啊!我是因为太爱你了!我怕她抢走你!
我……”“所以是真的。”姜宇打断她,声音冷得像冰,“你真的给她下了药,
你真的把她推给了别人,然后嫁祸给她?林姝,你好狠毒的心肠!”“不是!我没有!
”林姝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歇斯底里地尖叫,“是她勾引别人!是她……”“林姝!
要证据吗?”我看着她丑态百出,只觉得无比恶心,“你以为你当年做得天衣无缝?
那个收了钱的服务生,早就不干了。我花了整整三年时间,几乎跑断了腿,
才在一个偏僻的小县城找到他!他现在就在外面!还有,当年那个‘老男人’的车,
碰巧停在会所后门,他的行车记录仪,虽然时间过了很久,但我托人花了高价,
竟然奇迹般地修复了部分片段!清清楚楚录下了你给那个服务生塞钱,
让他往我杯子里放东西的画面!录下了你指挥着两个男人把我架到那个房间门口的画面!
录下了你躲在拐角,看着姜宇冲过来‘抓奸’时,脸上恶毒的笑!”我从帆布包的夹层里,
拿出一个小小的U盘,举起来,对着台下所有人晃了晃。“需要我现在就放给大家看吗?
”“不——!”林姝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整个人瘫软在地,
昂贵的婚纱拖尾狼狈地铺在地上。她精心修饰的妆容被眼泪鼻涕糊成一团,
哪里还有半分新娘子的高贵优雅,只剩下一片狼藉和彻底的崩溃。“唐韫!你这个魔鬼!
你毁了我!你毁了我的婚礼!”她的尖叫和哭嚎,成了压垮这场闹剧的最后一根稻草。
台下的宾客们早已从最初的震惊中反应过来,议论声如同沸腾的开水。
“天啊……居然是这样……”“太可怕了,这女人心机太深了!
“可怜了那个孩子……”“这婚礼……真是开了眼了……”姜宇没有再去看地上崩溃的林姝。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极其沉重地走向我。他的目光,
自始至终都牢牢地锁在我怀里那个小小的身影上。他走到我面前,距离很近。
我能清晰地看到他通红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看到他脸上深刻的痛苦和悔恨。他伸出手,
似乎想碰碰小野的脸,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却在半空中剧烈地颤抖着,最终无力地垂下。
他看着我,声音哽咽,
难地挤出来:“韫韫……对……对不起……” 他叫出了那个只有最亲近的人才会叫的小名,
声音破碎不堪,
“是我蠢……是我瞎……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孩子……”他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
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光洁的地板上。就在这时,
台下前排传来一个激动又颤抖的声音:“小宇!这孩子……这孩子真是我的孙子?
”是姜宇的妈妈。她早已站了起来,眼中含泪,紧紧盯着姜小野,
声音都在发抖:“像……太像了……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姜宇的父亲也站了起来,
神情严肃而激动,用力点了点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小野。姜小野大概是哭累了,
或许是感受到了眼前这个高大男人身上传来的某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激动,他停止了抽泣,
睁着一双泪汪汪、像浸过水的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好奇又带着点怯意地看着姜宇。那眼神,
纯净得不带一丝杂质。就是这纯真的目光,彻底击溃了姜宇。他猛地捂住了脸,
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的、痛苦的哭声从他指缝里泄露出来。
那是一个男人痛彻心扉、悔不当初的哭声。他放下手,泪流满面,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重新面对话筒。他的目光扫过台下神色各异的宾客,
扫过瘫在地上如同烂泥的林姝,最后落回我身上,声音虽然沙哑,
却异常清晰、斩钉截铁:“各位来宾,非常抱歉。今天的婚礼,取消。”他顿了顿,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姜小野,是我姜宇的儿子,是我姜家唯一承认的骨血。唐韫,
是我姜宇这辈子唯一爱过、也亏欠最深的女人。”他转向我,目光沉痛而坚决:“韫韫,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苍白无力。过去的伤害已经造成,是我混蛋。我不会求你原谅,
但我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一个弥补的机会。为了孩子,也为了……我们。”他伸出手,
这一次,不是对我,而是对着我怀里懵懂无知的孩子。
“小野……”他的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满满的希冀,
“我是爸爸……对不起,爸爸来晚了……”姜小野眨巴着大眼睛,看看他伸过来的大手,
又抬头看看我,小脸上还挂着泪珠,满是困惑。我没有说话。心口堵着的那块巨石,
仿佛在他宣布婚礼取消、承认小野的那一刻,被猛地砸开了一道裂缝。
五年的委屈、愤怒、痛苦、隐忍,如同找到了宣泄口,汹涌而出,化作滚烫的泪水,
无声地滑落。我没有看姜宇伸向孩子的手,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怀里这个温热的小身体。
他是我这五年黑暗人生里,唯一的光。宴会厅一片哗然之后,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台上这戏剧性的一幕:崩溃的新娘,悔恨痛苦的新郎,
抱着孩子、无声流泪的我。姜宇的父母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快步冲上了台。
姜母几乎是扑到了我面前,泪眼婆娑地看着小野,想碰又不敢碰,
声音哽咽:“孩子……我的乖孙……” 姜父站在一旁,眼圈也红了,
他用力拍了拍姜宇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姜宇看着我流泪的脸,眼神里的痛楚更深。
他收回了伸向孩子的手,转而对着台下混乱的场面,沉声道:“各位亲朋,
今日让各位见笑了。婚礼取消,招待不周,非常抱歉。后续事宜,姜家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现在,请各位先行离开。”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管家和反应过来的工作人员立刻开始有序地引导宾客离场。闪光灯还在闪烁,
但很快被保安制止。议论声虽然还在,但人群开始慢慢向出口移动。
林姝被两个伴娘搀扶起来,她头发散乱,眼神怨毒地死死盯着我,像一条淬毒的蛇。
她还想说什么,被姜父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了:“林小姐,请自重。事情到了这一步,
多说无益。来人,送林小姐去休息室冷静一下。” 两个身材魁梧的保安立刻上前,
半是搀扶半是强制地将尖叫挣扎的林姝带离了舞台。喧嚣的大厅渐渐变得空旷。
只剩下我们几个人,和满地狼藉的玫瑰花瓣、被踩碎的气球。姜宇走到我面前,
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声音低哑:“韫韫,我们……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回我们……回爸妈家。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抬起泪眼朦胧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