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大夫您放心，这些铜板您拿着。
家里余钱不多，又出了这样的事，不够的我们尽快补上。”
说话的是她娘，听起来很是感激。
“不必了，这丫头是个好的，能救回来，全当我老头子给自己积德了。
这些钱你们留着，给她买些吃的吧，好好的孩子，都瘦成啥样了？”
说完，郎中瞥了一眼一旁被养得圆圆滚滚，手中还拿着饼子的花茂盛，叹了口气。
她听到老大夫离开，却也不愿睁眼——或者说，并不敢睁眼。
她还活着，甚至又被送回了家，爹娘该如何恨她啊？
“孩子他爹，你说怎么会这样？
咱们好不容易狠下了心，这又给送了回来，她心里可不知要如何记恨咱们。”
她娘说着说着，哭了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急什么，她一个小女娃娃，记恨又能如何？
咱们若不是活不下去了，也干不出这种事儿，她做闺女的，要是知道孝顺，就得明白这个道理。
茂盛如今大了，饭量也大起来。
这样的荒年，难道为了个毫无用处的女娃子，让茂盛吃不饱穿不暖？
他是我花家唯一的香火，一个小妮子，卖不掉还做不来什么重活，活着就是抢咱们这口吃的。
她敢记恨，我就敢再丢她一回！”
他爹的语气，仿佛她做了什么对不起全家的祸害事，死上千百回也不值得可怜。
可她扪心自问，每日里能干的活都干了——洒扫洗衣、起火做饭、照看幼弟，而且，吃得也不多。
稍微多吃两口稀粥，爹娘都是要给脸色看的。
为了活下去，她很懂分寸。
阿奶和阿爷也还健在，大概出于朝廷对孝悌的重视，爹娘对二老算不上亏待——自然也算不上好，不过二老并不介意。
他们己经做不动什么重活，更愿意将那几口吃的留给家中唯一的孙儿。
“早知如此，前日何苦要给她吃那一个窝窝？
这一口给了她，茂盛便少一顿。
咱家如今过得不容易，护不住那么些没用的孩子。
大丫头还算值些钱，也不必下死手。
可她怎么就那么命大？
咱们狠了多少心才把她推下去，她竟还有脸活下来。”
她娘一边说，一边掐着她的大腿，让她疼得一下子清醒。
大概是以为她没有醒过来，什么话都敢说。
女儿没被她害死这件事，她倒成了委屈的那一个。
要说平日里，虽说她娘手里从来也不会拿出什么好东西给她和阿姐，但至少不会像爹爹那样动辄打骂。
娘总在说自己也是被逼无奈，不是她要苛待姐妹俩，是花家对不住她们，并非她这个做不得主的娘。
年幼的花临月的心猛地一沉，像被浸入了数九寒天的冰窟里。
接着，她感觉到娘又坐回了炕沿，大概以为她依旧昏迷，那手竟又伸了过来，这次不是掐，而是带着十足厌弃地戳着她的额头，低声咒骂：“死丫头，就知道吃家里、喝家里的。
早知道你这么费事，当初一生下来就该按尿桶里溺死了事，也省得如今这般麻烦，还要我们亲手……哼！”
她的话没说完，但那股狠毒之意却丝丝缕缕钻进花临月的耳朵里。
“她爹，你说这下可怎么办？
人没死成，反倒弄得邻里皆知了。
村长那边怕是也起了疑心，往后咱们还怎么在村里立足？
这死丫头，到这步田地还要害我们背上个不是！”
娘亲的声音转向了爹爹，充满了焦虑，却并非为了女儿的生死。
爹爹的声音沉闷，带着不耐烦：“行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人既然没死，难不成还能立刻再丢一回？
等等吧，等风头过去，她伤养得差不多了……总有办法。
实在不行，就说她摔坏了脑子，自己走丢了。
一个丫头片子，谁还会整天盯着不成？”
“也只能这样了。”
娘亲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全是算计，“就是得多费些日子，多费些粮食。
一想到要多给她吃好几顿饭，我这心就跟刀割似的。
那可都是咱们茂盛的口粮啊，茂盛可是要传宗接代、光耀门楣的！
这丫头算什么？
往后嫁出去，什么也给不了咱。
咱那个窝窝也算是喂了狗了。”
“喂了狗还能摇摇尾巴，给她吃有什么用？
瞧见她我就来气！”
爹爹恶声恶气地附和。
娘亲像是找到了知音，话匣子彻底打开，压低的嗓音里透着一股平日里绝听不到的冰冷和刻薄：“谁说不是呢，养女儿就是亏本买卖，赔钱货，早晚是别人家的人。
你看大女，养到十三西岁，好不容易换了点粮食回来，够干什么的？
还不够茂盛几个月嚼用。
这二奴更没用，不上不下的这年纪，卖都卖不掉，活着就是累赘。”
“喊这样大声，叫外头人听见名声你还要不要了？”
她顿了顿，声音里忽然带上一丝诡异的“委屈”：“你以为我心狠？
我也是没法子，我这当娘的心里就好受了？
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花家的香火。
平日里我对她们严厉些，克扣些，那不都是做给你们老花家看的？
不然婆婆和你能给我好脸色？
对外我还得装出个慈母样子，容易吗我？
实际上，看见她们我就想起我自己命苦，怎么就一连生了两个丫头，要不是生了茂盛，我在这家还能有站脚的地方？”
这些话，如同毒针，一根根扎进花临月的心里。
她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原来……原来是这样。
往日里娘亲那些看似无奈的叹息，那些“娘做不了主也没办法”、“是花家对不住你们”的言语，那些在爹爹打骂后偷偷塞过来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冰凉硬饼子的举动……竟然全是伪装。
全是为了她自己能在这个家里好过一点，为了博取别人的同情，为了塑造一个被大家规所压迫、实则内心慈爱的虚假形象。
真正的母亲，心底深处竟是如此看待她和姐姐的——赔钱货、累赘、该死的讨债鬼。
甚至她的存在，都让母亲联想到了自身的失败与命苦。
同为女子，为何娘亲能如此轻贱自己的骨肉？
难道外婆当年也是这般对待娘亲的吗？
还是说，在这日复一日的苦难和压抑中，娘亲的心早己变得比爹爹的斧头更加锋利冰冷，并且将这份狠毒，加倍倾泻在了比她更弱小的女儿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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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郎中瞥了一眼一旁被养得圆圆滚滚，手中还拿着饼子的花茂盛，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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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活着，甚至又被送回了家，爹娘该如何恨她啊？
“孩子他爹，你说怎么会这样？
咱们好不容易狠下了心，这又给送了回来，她心里可不知要如何记恨咱们。”
她娘说着说着，哭了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急什么，她一个小女娃娃，记恨又能如何？
咱们若不是活不下去了，也干不出这种事儿，她做闺女的，要是知道孝顺，就得明白这个道理。
茂盛如今大了，饭量也大起来。
这样的荒年，难道为了个毫无用处的女娃子，让茂盛吃不饱穿不暖？
他是我花家唯一的香火，一个小妮子，卖不掉还做不来什么重活，活着就是抢咱们这口吃的。
她敢记恨，我就敢再丢她一回！”
他爹的语气，仿佛她做了什么对不起全家的祸害事，死上千百回也不值得可怜。
可她扪心自问，每日里能干的活都干了——洒扫洗衣、起火做饭、照看幼弟，而且，吃得也不多。
稍微多吃两口稀粥，爹娘都是要给脸色看的。
为了活下去，她很懂分寸。
阿奶和阿爷也还健在，大概出于朝廷对孝悌的重视，爹娘对二老算不上亏待——自然也算不上好，不过二老并不介意。
他们己经做不动什么重活，更愿意将那几口吃的留给家中唯一的孙儿。
“早知如此，前日何苦要给她吃那一个窝窝？
这一口给了她，茂盛便少一顿。
咱家如今过得不容易，护不住那么些没用的孩子。
大丫头还算值些钱，也不必下死手。
可她怎么就那么命大？
咱们狠了多少心才把她推下去，她竟还有脸活下来。”
她娘一边说，一边掐着她的大腿，让她疼得一下子清醒。
大概是以为她没有醒过来，什么话都敢说。
女儿没被她害死这件事，她倒成了委屈的那一个。
要说平日里，虽说她娘手里从来也不会拿出什么好东西给她和阿姐，但至少不会像爹爹那样动辄打骂。
娘总在说自己也是被逼无奈，不是她要苛待姐妹俩，是花家对不住她们，并非她这个做不得主的娘。
年幼的花临月的心猛地一沉，像被浸入了数九寒天的冰窟里。
接着，她感觉到娘又坐回了炕沿，大概以为她依旧昏迷，那手竟又伸了过来，这次不是掐，而是带着十足厌弃地戳着她的额头，低声咒骂：“死丫头，就知道吃家里、喝家里的。
早知道你这么费事，当初一生下来就该按尿桶里溺死了事，也省得如今这般麻烦，还要我们亲手……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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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没死成，反倒弄得邻里皆知了。
村长那边怕是也起了疑心，往后咱们还怎么在村里立足？
这死丫头，到这步田地还要害我们背上个不是！”
娘亲的声音转向了爹爹，充满了焦虑，却并非为了女儿的生死。
爹爹的声音沉闷，带着不耐烦：“行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人既然没死，难不成还能立刻再丢一回？
等等吧，等风头过去，她伤养得差不多了……总有办法。
实在不行，就说她摔坏了脑子，自己走丢了。
一个丫头片子，谁还会整天盯着不成？”
“也只能这样了。”
娘亲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全是算计，“就是得多费些日子，多费些粮食。
一想到要多给她吃好几顿饭，我这心就跟刀割似的。
那可都是咱们茂盛的口粮啊，茂盛可是要传宗接代、光耀门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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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嫁出去，什么也给不了咱。
咱那个窝窝也算是喂了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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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大女，养到十三西岁，好不容易换了点粮食回来，够干什么的？
还不够茂盛几个月嚼用。
这二奴更没用，不上不下的这年纪，卖都卖不掉，活着就是累赘。”
“喊这样大声，叫外头人听见名声你还要不要了？”
她顿了顿，声音里忽然带上一丝诡异的“委屈”：“你以为我心狠？
我也是没法子，我这当娘的心里就好受了？
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花家的香火。
平日里我对她们严厉些，克扣些，那不都是做给你们老花家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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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看见她们我就想起我自己命苦，怎么就一连生了两个丫头，要不是生了茂盛，我在这家还能有站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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