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临终关怀医院遇见苏曼时，她正对着镜子整理头发。
这位曾经的入殓师要求我替她写一份活着的讣告。
“别写那些虚的，”她枯槁的手指划过泛黄照片，“写我偷过食堂的包子，写我恨了三十年负心人。”
我们聊了三天，她一生的秘密在吗啡的间隙流淌出来。
第西天深夜，警报器尖叫着划破寂静。
我冲向病房时，她挣扎着指向地上的红皮笔记本。
最后一页赫然写着：“死亡不过是灵魂最后一次梳妆。”
而笔记本底下，压着我从未见过的年轻男人照片——背面是我的名字。
消毒水的气味像一层顽固的油膜，顽固地覆盖着这栋建筑的每一寸角落，渗入墙壁，附着在人们身上。
我，夏林，每日穿行于这浓稠的消毒气息里，作为临终关怀医院的志愿者，早己习惯了这气味，也习惯了生命的缓慢退潮。
但这天下午，推开312病房的门，空气却有些微不同。
除了那挥之不去的消毒水，竟还飘浮着一缕极淡、几乎难以捕捉的冷香。
苏曼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背对着门。
午后的阳光穿过玻璃窗，在她稀疏的银发上镀了一层脆弱的光晕。
她面前支着一面小小的手镜，镜面己经有些模糊了。
她没有回头，只是专注地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用那枯瘦如冬日树枝般的手指，一下，又一下，缓慢而固执地梳理着那几缕银丝。
动作里带着一种近乎严苛的仪式感，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我轻轻放下带来的水果，没有出声打扰。
“来了？”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着木头，却异常清晰。
她终于放下手镜，转过头。
那张脸被疾病侵蚀得只剩下嶙峋的轮廓，皮肤薄得透明，紧贴着骨骼，布满深褐色的斑点。
然而，她的眼睛却异常明亮，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沉淀着太多岁月无法磨灭的光亮与幽暗。
“苏奶奶，今天感觉怎么样？”
我走近，拉过椅子在她旁边坐下。
她没有回答我的寒暄，目光锐利地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像是要穿透我的皮囊，看清里面的灵魂。
“夏林？”
她准确无误地叫出我的名字，“听说你会写字？”
我点点头：“嗯，有时帮大家记点东西，或者写写家信。”
“好。”
她干脆利落地说，枯槁的手指指向床头柜上一个磨掉了角的旧红皮笔记本，“替我写份讣告。”
我愣住了。
在临终关怀医院，死亡是常客，但“讣告”这个词，尤其是由一个还活着的人如此平静地提出，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心湖。
我的迟疑大概写在脸上。
“不是等我死了才写的那个。”
她嘴角扯动了一下，那大概是一个笑，却牵扯出更多深刻的皱纹，“我要活着的讣告。
趁我还看得见，听得着，写得动的讣告。”
这要求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我本以为己经足够平静的心湖，激起一圈圈意外的涟漪。
我迟疑着拿起那个红皮笔记本，封面的软皮早己磨损，露出底下深色的纤维，摸上去有种奇异的温润感。
翻开，里面是空白的横线纸，纸页泛黄，边缘微微卷起，散发着旧纸张特有的、混合着尘埃和时光的微酸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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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着木头，却异常清晰。
她终于放下手镜，转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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