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学校门口那棵老槐树的叶子，在不经意间一片片飘落。
石磊逐渐习惯了在三中的生活。
习惯了下课时走廊里追逐打闹的喧嚣，习惯了老师带着口音的讲课声，也习惯了同桌赵军永无止境般的关于《传奇》的絮叨。
“磊子，你真得去看看！
那画面，那音乐，一刀下去，‘喝！
’爆装备的感觉，绝了！”
赵军几乎每天都要在石磊耳边进行一番“布道”，唾沫星子好几次溅到石磊的作业本上。
“没兴趣。”
石磊总是头也不抬，用最简短的话语回应。
他把大部分课间时间都用来埋头写作业，或者看那本从图书馆借来的、书页泛黄的《平凡的世界》。
书里的孙少平，在比他更艰苦的环境里挣扎求索，这给了他一种奇异的慰藉和力量。
然而，平静总是短暂的。
一个周五的下午，放学铃声刚响，赵军就一把按住石磊正要往书包里塞的课本。
“今天你必须跟我去！
我都跟‘光头强’他们说好了，带个新人！”
赵军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兴奋。
“光头强”是他们班后排的一个男生，因为头型得名，是赵军在《传奇》里的“战友”。
“我真没钱，赵军。”
石磊无奈地重复着这个用了无数次的借口。
“今天我请客！
行了吧？”
赵军拍着胸脯，从裤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有一块的，有五毛的，“刚问我妈要的，买参考书的钱，嘿嘿。”
石磊还在犹豫，他脑海里闪过母亲叮嘱他早点回家的面容，以及父亲在修车摊前佝偻的背影。
“磨蹭啥呢？
还是不是哥们儿了？
就一个小时！
让你见识见识就走！”
赵军不由分说，拽起石磊的胳膊就往外拉。
教室里几个男生起着哄：“哟，军哥带小弟见世面去啊！”
石磊的脸有些发烫，一种被绑架的窘迫和被认可的微妙兴奋交织在一起。
半推半就地，他被赵军拉出了校门，拐进了学校后面那条他从未踏足过的小街。
“闪电网吧”的招牌是蓝底的，几个歪歪扭扭的白色大字，像一道拙劣的闪电。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一股混杂着烟味、汗味和泡面味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还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和激动的叫骂。
“我操！
又爆了！”
“道士！
加血！
快加血！”
“战士顶上去！
顶上去！”
昏暗的灯光下，一排排大脑袋的CRT显示器闪烁着幽光，映照着一张张或兴奋或专注的年轻脸庞。
他们大多穿着校服，嘴里叼着烟，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的像素块和数字。
石磊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这里的空气让他感到窒息。
“老板，开两台机子！
一个小时！”
赵军显然是熟客，熟练地走到柜台，把钱拍在桌子上。
一个叼着烟的中年男人懒洋洋地收了钱，递过来两张写有号码的纸条。
“走，这边！”
赵军领着石磊穿过拥挤的过道，来到最里面两台并排的机器前。
“光头强”和另外两个男生己经在旁边激战正酣，只是冲赵军点了点头，眼睛都没离开屏幕。
赵军熟练地开机，输入账号密码。
屏幕上出现了那个石磊在赵军口中听过无数次的、粗糙却又充满魔力的世界。
“看，这就是我的号，23级战士！”
赵军指着屏幕上那个挥舞着斩马刀的小人，语气充满自豪，“这些是骷髅，经验值还行。
那边，看见没？
穿轻盔的那个，就是我表哥，他带神兽了！”
石磊愣愣地看着，屏幕上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无比陌生。
那些笨拙的角色移动，单调的技能音效，在他看来远没有赵军描述的那么激动人心。
“你来试试？”
赵军把键盘往他这边推了推，“很简单，F1是烈火剑法，看见怪了就走过去砍就行！”
石磊僵硬地伸出手，按了下F1。
屏幕上的小人挥舞了一下武器，什么都没发生。
“你得靠近怪啊！
傻站着干嘛！”
赵军急得首拍桌子。
石磊笨拙地操纵着角色走向一只漫无目的游荡的骷髅，好不容易靠近了，胡乱按着键盘。
小人砍了几下，骷髅散架了，地上爆出几个小小的金币。
“捡钱！
站上去就行！”
赵军指挥着。
就在石磊操纵角色站上金币的瞬间，旁边突然冲过来另一个玩家，几刀就砍在了他的角色身上。
屏幕瞬间变成灰白色，“啊”的一声惨叫，一个小手镯掉了出来。
“我日！
被偷袭了！”
赵军气得大骂，“是‘战神殿’那帮孙子！
狗日的！”
石磊看着灰白的屏幕，心里没有任何游戏角色死亡的懊恼，反而有一种“终于结束了”的解脱感。
他只觉得头晕目眩，耳边嗡嗡作响，键盘和鼠标上黏腻的触感也让他很不舒服。
“不玩了。”
石磊站起身，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别啊！
我给你报仇！”
赵军还在愤愤不平。
“我真不玩了，我该回家了。”
石磊拿起书包，“谢谢你请客，赵军。”
赵军看了看石磊的脸色，又看了看屏幕上叫嚣着的敌人，摆了摆手：“行吧行吧，你先回，真没劲。
明天我再跟你细说怎么报仇！”
石磊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闪电网吧”。
重新呼吸到外面清冷的空气，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仿佛刚刚从一个浑浊的梦里醒来。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快步朝家走去，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解释晚归。
刚拐进胡同，就看见母亲李桂兰站在门口张望。
看到他，母亲明显松了口气，但随即脸上又浮现出担忧。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学校有事？”
母亲迎上来，接过他肩上的书包。
“嗯……老师……留我们打扫卫生。”
石磊低下头，不敢看母亲的眼睛。
这是他第一次对母亲撒谎，心脏怦怦首跳。
母亲“哦”了一声，没有再多问，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快洗手吃饭，你爸都回来了。”
石磊心里一阵愧疚。
饭桌上，父亲依旧沉默，但眉头似乎比平时舒展了一些。
他罕见地主动开口，虽然声音还是闷闷的：“今天……接了个大活。”
母亲和石磊都抬起头看向他。
“老孙，就路口修车那老孙头，他侄子一辆摩托，链条断了，闸也不灵，弄了一下午。”
父亲说着，扒了一口饭，“收了十五块。”
十五块！
这几乎是父亲平时修自行车好几天的收入。
“这么多？”
母亲脸上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容，“那挺好，挺好。”
父亲没再说话，但石磊看见，他咀嚼的动作似乎都轻快了些。
那一刻，石磊心里关于网吧的那点忐忑和不适，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取代了。
父亲在尘土飞扬的路边，摆弄一下午油腻的摩托车零件，才能挣到十五块钱。
而赵军，轻易地就把“买参考书”的几十块，扔进了那个烟雾缭绕的、虚幻的世界里。
他默默地吃着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和赵军，和那些沉浸在《传奇》里的同学们，或许并不在同一个世界。
他们的“疼痛”和“快乐”，也截然不同。
父亲那十五块钱带来的短暂轻松，比屏幕上爆出任何装备，都更沉重，更真实地压在他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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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灯光下，一排排大脑袋的CRT显示器闪烁着幽光，映照着一张张或兴奋或专注的年轻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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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这就是我的号，23级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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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军把键盘往他这边推了推，“很简单，F1是烈火剑法，看见怪了就走过去砍就行！”
石磊僵硬地伸出手，按了下F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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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磊笨拙地操纵着角色走向一只漫无目的游荡的骷髅，好不容易靠近了，胡乱按着键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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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拐进胡同，就看见母亲李桂兰站在门口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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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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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老师……留我们打扫卫生。”
石磊低下头，不敢看母亲的眼睛。
这是他第一次对母亲撒谎，心脏怦怦首跳。
母亲“哦”了一声，没有再多问，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快洗手吃饭，你爸都回来了。”
石磊心里一阵愧疚。
饭桌上，父亲依旧沉默，但眉头似乎比平时舒展了一些。
他罕见地主动开口，虽然声音还是闷闷的：“今天……接了个大活。”
母亲和石磊都抬起头看向他。
“老孙，就路口修车那老孙头，他侄子一辆摩托，链条断了，闸也不灵，弄了一下午。”
父亲说着，扒了一口饭，“收了十五块。”
十五块！
这几乎是父亲平时修自行车好几天的收入。
“这么多？”
母亲脸上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容，“那挺好，挺好。”
父亲没再说话，但石磊看见，他咀嚼的动作似乎都轻快了些。
那一刻，石磊心里关于网吧的那点忐忑和不适，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取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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