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俊,别演了。”催债的刀哥将烟灰弹在我妻子刘蓉未完成的蜡笔画上,那抹刺眼的灰黑,
瞬间污染了她刚刚涂好的天空。“你老婆就是个废人,守着有什么用?把这破房子卖了,
我们的账一笔勾销。你演这深情给谁看呢?”我攥紧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一股血腥的冲动直冲头顶。我想砸烂他那张喷着烟臭的嘴。可我不能。就在这时,
一直低头涂鸦的刘蓉,慢慢抬起了头。她那双本该清澈纯真的眸子,此刻却直直地盯着刀哥,
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小兽。她颤抖地伸出手指,指着刀哥,
含混不清却又无比用力地挤出几个字:“坏……人。欺负……林林。
”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了一秒。这个被医生断言智力永远停留在三岁的妻子,
这个连“带鱼”都会说成“太鱼”的妻子,竟然在此刻,用她残存的全部意志,
说出了一句完整的、保护我的话。那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我心中所有的懦弱和恐惧。
我松开拳头,迎着刀哥错愕的目光,笑了,笑得无比冰冷。“滚出去。”我说,
“回去告诉你老板,钱,我会还。但今天这笔账,我会让他后悔踏进我这个家门。
”1刀哥是带着两个小弟来的,走的时候,却像是被我那句话里的寒气冻住了,
连滚带爬,狼狈不堪。我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
缓缓滑坐在地。刘蓉从她的小板凳上挪过来,学着我的样子,也靠着门坐下。
她把那张被烟灰弄脏的画举到我面前,小声说:“脏了。”语气里满是委屈,
像个心爱的玩具被抢走的孩子。我接过画,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捻掉那块灰烬,
却还是留下了一块丑陋的污迹。我看着那块污迹,就像看到了我们被硬生生撕裂的生活。
不久之前,这里还不是这样的。我和刘蓉,是朋友眼中的神仙眷侣。我叫林俊,
一个在辣都街头卖卤味的小老板,为了她,我放弃了蜀川的一切,
来到她所在的河北小城清河。她叫刘蓉,是一名温柔恬静的美术老师。我第一次见她,
是在清河的公园里,她正带着一群孩子写生。夕阳把她的侧脸勾勒成一幅温暖的油画,
我当场就丢了魂。我追了她半年,用我拿手的卤猪蹄和各种川味小吃,成功俘获了她的胃,
然后是她的心。我们结婚那天,她穿着白纱,笑得像个不谙世事的仙女。她说:“林俊,
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那天在公园里,闻到了你餐车飘来的香味。”婚后,
我继续我的卤货餐车生意,她继续当她的美术老师。日子不富裕,但每一天都冒着热气。
我们最爱做的事,就是晚上收摊后,我开着我的小破车,载着她去郊外看星星。
她总会靠在我肩上,说:“林俊”她喜欢把我的名字拉得很长,像唱歌一样,
“等我们有了宝宝,就带他一起来看星星,好不好?”“好。”我搂着她,
“等我们有了宝宝,我就换个大点的车,我们一家三口,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2023年的夏天,我们终于等来了那个期待已久的小生命。刘蓉的孕吐反应很大,
吃什么吐什么,唯独对我做的酸辣粉情有独钟。我便关了餐车,一天三顿变着花样给她做。
看着她日渐隆起的小腹,感受着那个小生命在她的身体里一天天长大,
我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我们给孩子取好了小名,叫“星辰”,
因为他是在我们对星辰的期盼下降临的天使。然而,就在那个深秋,天使折断了翅膀。
怀孕七个月,刘蓉意外流产。那一天,我抱着她在医院走廊里痛哭失声。她失去了孩子,
整个人都垮了,不吃不喝,不说不动,只是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我心如刀绞,
只能日夜守着她,告诉她:“蓉蓉,没关系,我们还年轻,孩子还会有的。只要你好好的,
比什么都重要。”我以为,时间会治愈一切。我以为,只要我们还在一起,
就能熬过所有的苦。可我没想到,命运的屠刀,才刚刚举起。刘蓉出院回家的第七天,
我正在厨房给她炖鸡汤,突然接到了她同事的电话,声音惊慌失措,带着哭腔:“小林!
你快来学校!沈老师晕倒了!”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有根弦被猛地拨断。
锅里的鸡汤洒了一地,我什么也顾不上了,疯了一样冲向学校。等我赶到时,
救护车已经到了。我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了我此生都无法忘记的一幕。我的刘蓉,
那个爱干净、爱画画、笑起来有两个浅浅梨涡的刘蓉,毫无尊严地躺在地上,嘴角歪斜,
口水顺着脸颊流下,手脚在不受控制地抽搐。她看到我,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哀求,
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一刻,我感觉我的世界,连同脚下的地,一起裂开了。
2医院的白色长廊,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得让人想吐。我像个木偶一样坐在抢救室外,
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医生冰冷的宣判。“大面积脑梗死,左脑功能基本丧失。”“偏瘫,失语,
失禁,生活完全不能自理。”“认知能力严重退化,乐观估计,也就是三岁孩童的水平。
你们……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心理准备?我该做什么心理准备?准备好我的妻子,
一个鲜活明媚的二十八岁女人,
从此变成一个需要人喂饭、换尿布、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孩子”吗?我冲进病房,
看着躺在床上,身上插满管子的刘蓉。她醒着,眼神呆滞而陌生,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娃娃。
我扑到床边,握住她冰凉的手,一遍遍地喊她:“蓉蓉,蓉蓉,你看看我,我是林俊啊!
”她毫无反应。那一夜,我在病床边坐到天亮,感觉自己身体里的什么东西,
跟着刘蓉的灵魂一起死掉了。接下来的日子,是地狱。为给她治病,
我卖掉了我们赖以为生的小餐车,花光了我们所有的积蓄。可治疗费用是个无底洞,
我只能开始四处借钱。亲戚、朋友,能借的都借遍了。最后,我背上了七十多万的债务。
一个远房姑妈来看过一次刘蓉,回去后就给我打电话,话说得还算委婉:“小俊啊,
你还年轻,这……这日子总得过下去。现在医学也发达,找个好点的护理机构,
也……也算是对她负责了。”我听懂了她的意思。她是劝我放弃。我对着电话,
一字一句地说:“姑妈,她是我老婆,不是我甩不掉的包袱。只要我活一天,
我就会照顾她一天。”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拉黑了号码。我知道,
很多人都在背后议论我,说我傻,说我为了一个“废人”,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搭进去了。
我不在乎。他们不懂我和刘蓉。我把刘蓉接回了家。我们的家,
那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地方,如今变得死气沉沉。我辞掉了所有工作,
成了一个全职“保姆”。每天早上六点起床,给她擦身,换尿布,
然后用料理机把食物打成糊,一勺一勺地喂给她。她经常会把食物吐出来,弄得满身都是,
我就不厌其烦地给她擦干净,换上干净的衣服,再继续喂。下午,我会抱着她,
在客厅里慢慢地走,帮她活动僵硬的身体。她很重,我一个一米八的汉子,
每天抱下来都累得腰酸背痛。晚上,她会因为身体的不适而哭闹,像个婴儿一样。
我只能整夜整夜地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哼着她以前最喜欢听的歌。这样的日子,
没有尽头。有好几次,深夜里,我看着她熟睡却陌生的脸,会一个人跑到阳台上,
把头埋在膝盖里,无声地痛哭。我问老天,为什么这么残忍?
为什么要把我生命里最美好的东西,打得粉碎?老天没有回答我。哭完了,擦干眼泪,
我还是得走进房间,看看她的被子有没有盖好。生活再难,也得继续。
因为我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了。就在我快要被这无边无际的绝望吞噬时,
一点微光照了进来。那天下午,我像往常一样在给她擦脸。她一直面无表情,眼神空洞。
我一边擦,一边自言自语地跟她说话,讲我们以前的趣事。“蓉蓉,你还记不记得,
我们第一次约会,我带你去吃火锅,你不能吃辣,结果被辣得眼泪直流,
还嘴硬说好吃……”我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就在那时,我看见刘蓉的嘴角,非常轻微地,
向上扬了一下。那甚至算不上一个笑容,只是一个极其细微的肌肉牵动,快得像我的错觉。
可我捕捉到了。我瞬间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起来。我凑近她的脸,颤声问:“蓉蓉,
你是不是笑了?你听懂我说话了,对不对?”她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个瞬间的弧度,
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我心中那扇紧锁的希望之门。她还有感觉!她的灵魂,
没有完全消失!那天晚上,我把朋友们送来的那些养老院、护理中心的宣传册,
全部找了出来,拿到楼下,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火光映着我的脸,我对自己说,林俊,
从今天起,没有退路了。你要把你的沈老师,重新养大一次。
3我开始像教一个真正的孩子那样,教刘蓉重新认识这个世界。我指着苹果,
一遍遍地告诉她:“苹果。”她张着嘴,茫然地看着我。我就拿起苹果,喂到她嘴里,
让她感受那份香甜,然后继续说:“苹果,甜的。”成百上千次之后,有一天,
当我再拿起苹果时,她含混地发出一个音节:“果……”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抱着她转了好几个圈。这是她生病后,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这是一个奇迹。
我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贴上标签,桌子、椅子、电视、窗户……像一个巨大的识字卡片。
我指着桌上的带鱼,笑意盈盈地问她:“这是什么呀?”“太鱼。”她偶尔会发音错误,
把“带鱼”说成“太鱼”。我也不恼,笑得眼尾堆满细纹,
不厌其烦地纠正:“是带dài鱼,不是太tài鱼。”她似懂非懂地看着我,
然后也跟着咧开嘴笑,露出白白的牙齿。她的笑,干净又纯粹,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语言之后,是行走。这是康复中最艰难的一环。她的左半边身体几乎没有知觉,
完全靠我支撑。康复训练室的地板上,留下了我们深浅不一的脚印。我弓着背,
用双臂从身后稳稳地圈住她,把她的重量大半都承在自己身上。“左脚,蓉蓉,看着我,
慢慢抬起来。”我用尽全身力气,稳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她的膝盖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每抬起一寸都无比艰难。汗水从她的额头渗出,也从我的额头渗出,滴落在她的肩头。
“扑通”一声,她还是跪在了地上。我的心也跟着“咯噔”一下。我赶紧扶住她,
把她重新抱进怀里,柔声说:“没事,没事,咱们歇会儿,不急。”她把头埋在我的胸口,
肩膀微微抽动,发不出声音地哭了起来。我知道,她是疼,更是委屈。
那个曾经能在画板前一站就是一下午的刘蓉,如今却连站立都做不到。我抱着她,
轻轻拍着她的背,就像哄一个受了委委屈的孩子。“不哭不哭,我的蓉蓉最棒了。
今天我们已经比昨天多坚持了十秒钟,这是很大的进步。”她在我怀里,慢慢停止了哭泣,
然后抬起头,用那双依旧纯净的眼睛看着我,点了点头。那一刻,
我看到了她眼里的不甘和倔强。是啊,她还是我的刘蓉。那个外表柔弱,
内心却无比坚韧的刘蓉。当夕阳把我们的影子在康复室里拉得很长很长时,
刘蓉终于颤巍巍地,独自迈出了脑梗后的第一步。那一步,只有短短的十几厘米,
却像一步跨越了生与死的距离。我站在她对面,张开双臂,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
她看着我,也笑了。然后,像一只蹒跚学步的小企鹅,摇摇晃晃地,一步,两步,
扑进了我的怀里。我紧紧地抱着她,抱着我失而复得的珍宝,哭得像个孩子。
4刘蓉的进步,是我唯一的慰藉。但现实的压力,却像一座越来越重的大山,
压得我喘不过气。七十多万的债务,每天光是利息都在不断滚动。家里已经山穷水尽,
我甚至开始拖欠刘蓉的康复治疗费用。催债的电话一个接一个,从一开始的好言相劝,
到后来的恶语相向。刀哥那次上门,只是一个开始。我必须想办法赚钱。可我能做什么呢?
我不能离开刘蓉,任何需要定时定点的工作都做不了。一天晚上,我哄睡了刘蓉,
习惯性地拿起手机刷短视频。一个视频弹了出来,
是一个女儿在记录自己照顾患阿尔兹海默症的母亲的日常。视频不精致,甚至有些粗糙,
但评论区里却是一片温暖的鼓励和祝福。一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划过我的脑海。我也可以。
我也可以记录我和刘蓉的日常。不为博取同情,只为给我们自己留一份记忆,
也……也许能有一点微薄的收入。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注册了一个账号,
名字就叫“小林和沈老师”。我发布了第一条视频。视频很简单,
就是我推着轮椅上的刘蓉在小区里散步。深秋的阳光暖暖地照在她脸上,
她伸手去够一片飘落的银杏叶,笑得天真烂漫。我配上了一段简单的文字:“我的沈老师,
正在重新长大。”发布之后,我紧张得一夜没睡。我害怕看到恶毒的评论,
害怕别人说我消费妻子的苦难。第二天早上,我颤抖着手点开APP,
然后被眼前的数字惊呆了。点赞,10万+。评论,超过一万条。我一条条地翻看评论,
眼眶渐渐湿润。“加油!你的沈老师一定会好起来的!”“看到了爱情最美的样子,泪目了。
”“博主,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我也是清河的。”当然,其中也夹杂着一些刺耳的声音。
“又一个卖惨的,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带货了?”“把老婆当流量密码,真恶心。
”看到这些评论,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但我很快就平复了。
我回复了其中一条最恶毒的:“如果卖惨能换回我妻子的健康,我愿意跪在街上卖一辈子。
但我现在只想记录她的每一次进步,如果你觉得恶心,请划走,不要在我的世界里留下垃圾。
”我的这条回复,被顶上了热评,获得了几千个赞。看着那些温暖的鼓励,我第一次感觉,
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视频的意外走红,给了我巨大的勇气。
有粉丝在私信里建议我:“小林,你可以试试直播带货,卖点你们河北的特产,
我们肯定支持!”直播带痛货?我一个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对着镜头说话都脸红,怎么带货?
可看着催款单上那个刺眼的数字,我没有别的选择了。
我联系了本地一家生产羊绒制品的厂家,用我们仅有的一点信誉,赊了一批样品。
我人生中的第一次直播,就在我们那个狭小又凌乱的客厅里开始了。我对着镜头,
紧张得手心冒汗,话都说不利索:“大……大家好,我……我是小林。
感……感谢大家对我和沈老师的关心。今天,
是……是想给大家推荐一下我们清河的……的羊绒围巾。”直播间里只有寥寥几十人,
公屏上飘过几句“加油”。我拿起一条围巾,颠三倒四地介绍着它的材质和工艺,
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在我尴尬得想钻进地缝的时候,一直安静地坐在我旁边画画的刘蓉,
突然抬起头,好奇地看着手机屏幕。屏幕上飘过一个“可爱”的弹幕。刘蓉似乎看懂了,
她咧开嘴,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不设防的笑容,然后,还学着我的样子,
笨拙地挥了挥手。就是这个瞬间。直播间的人数开始肉眼可见地往上涨。“哇!沈老师笑了!
好可爱!”“这笑容太治愈了!”“为了沈老师的笑容,下了我人生的第一单!”“叮咚!
”后台传来一声清脆的提示音。我们卖出了第一单。那一刻,
我看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温暖评论,又看了看身边一脸天真的刘蓉,眼泪,
再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5直播带货,像一扇窗,给我们密不透风的生活,
照进了一缕光。收入虽然微薄,但至少让我们看到了还清债务的希望。更重要的是,
通过这个小小的屏幕,刘蓉的世界不再只有我一个人。她慢慢学会了和网友互动。
网友刷“沈老师可爱”,她会点头,含糊地说“谢谢”。网友刷“加油”,
她也会跟着挥舞小拳头。她天真的话语,纯净的笑容,打动了无数人。我们的直播间,
成了一个充满善意的能量场。看着刘蓉的状态越来越好,我心里萌生了一个更大胆的想法。
我想让她重新拿起画笔。她曾是那么热爱绘画的美术老师,她的世界,本该是五彩斑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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