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常说，屋檐水，滴旧痕。 意思是屋檐上滴下的雨水，总会落在之前水滴留下的印记里，
一代代人，重复着相似的命运。王晓芸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是从她外婆口中。
那时她才六岁，蹲在外婆家老屋的屋檐下，看春天的雨水顺着青黑色的瓦片边缘汇聚成串，
一颗接一颗地砸在石板路上，在那些浅浅的凹坑里溅起细小的水花。“外婆，
为什么水滴总掉在同一个地方呀？”她伸出稚嫩的手指，指向那些被岁月打磨出的小坑。
外婆坐在门槛上，手里做着针线活，头也不抬地说：“檐水坠旧痕嘛，人哪，
也跟这水珠似的，一代代走的都是老路。”晓芸听不懂这话里的深意，
只觉得那些水珠可怜——它们没得选择，只能落进前人砸出的坑里。
她偷偷把一片梧桐叶折成小槽，引着水流改变方向，看水滴偏离原来的轨迹，
落在平整的石面上，留下崭新的湿痕。“这丫头，就爱瞎折腾。”外婆瞥见她的小动作，
摇摇头，却没阻止。三十八年过去了，此刻王晓芸站在自家别墅的落地窗前，
看着秋雨顺着现代金属屋檐滑落，忽然想起了外婆的这句话。
她已不是当年那个以为一片树叶就能改变水流方向的小女孩，她是四十四岁的中年妇人，
三个孩子的母亲，一个即将破碎家庭的妻子。“晓芸，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李明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站在客厅中央，西装革履，一如往常的成功人士模样，
只是眼神闪烁，不敢与她对视。王晓芸没有转身，依然盯着窗外的雨：“不想怎样？
”“我爱上了别人。”他说得直白，几乎是残忍的坦率，“我们离婚吧。
”雨滴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单调的嗒嗒声。王晓芸感觉自己的心跳和雨声同步了，一下，
又一下，沉重而冰冷。“多久了？”她问，声音平静得让自己都惊讶。“八个月。
”李明辉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她是公司新来的设计师，叫周婷，才二十八岁。
”“二十八。”王晓芸重复着这个数字，嘴角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苦笑。
那是她嫁给李明辉的年纪。 十八年的婚姻，三个孩子，一栋别墅，两条狗，
无数个共度的日夜——所有这些，敌不过一个二十八岁的姑娘。她会弹钢琴吗？
会做李明辉最爱的红烧蹄髈吗？知道他睡觉时一定要在左侧吗？
了解他压力大时会一个人躲在书房抽烟吗？ 王晓芸脑海里闪过无数个问题，
却一个也没问出口。“我会安排好一切。”李明辉继续说，语气像是商务谈判，
“房子留给你和孩子，我每月付抚养费，直到他们都上大学。你想要车的话，也可以留下。
”“像你父亲当年那样？”王晓芸终于转过身，直视着他的眼睛。李明辉的表情瞬间僵硬了。
那是他们之间很少触及的禁区——李明辉的父亲李建国，在李明辉十五岁那年，
跟着一个比他小十岁的女人跑了，留下妻子和三个孩子艰难度日。
李明辉的母亲一人打三份工，把孩子们拉扯大，却在李明辉大学毕业那年因肝癌去世，
至死没原谅前夫。“别提我爸。”李明辉声音低沉。“为什么不能提？”王晓芸走向他，
“你不觉得这一幕很熟悉吗？当年你父亲也是这样离开你们母子的，现在你要离开我们。
屋檐水，滴旧痕，是不是？”“我不是我爸！”李明辉提高了声音，“我会负责任，
我不会像他那样一走了之。我会经常回来看孩子，我——”“你会毁了这个家，
就像你父亲毁了你们的家一样。” 王晓芸打断他，“你知道你母亲后来是怎么过的吗？
你知道她死前跟我说了什么吗？”李明辉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那都过去了。
我们不能被困在过去的阴影里。”“过去的阴影？”王晓芸笑了，笑声里带着凄凉，
“李明辉，你正在让这阴影延续下去。”楼上传来关门声，
是十六岁的大女儿梦琪从补习班回来了。 李明辉迅速调整了表情，变回那个温和的父亲。
王晓芸看着他一瞬间的转变，心里涌起一股恶心。“这件事，先别告诉孩子们。
”他低声说，“等我找到合适的时机。”“你连面对他们的勇气都没有吗？
”“我只是不想伤害他们。”“你已经伤害了。”王晓芸轻声说，但李明辉假装没听见，
转身朝楼梯口走去。“梦琪，回来啦？今天课上得怎么样？”他的声音亲切自然，
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王晓芸站在原地，听着父女俩的对话，
感觉整个世界的色彩都在一点点褪去。二那一夜，王晓芸没有合眼。她躺在双人床的右侧，
左侧空荡荡的。 半年前，李明辉开始以“工作压力大，怕打扰你休息”为由，
时不时睡在书房。 她当时真的信了，还特意给他买了更舒适的枕头和羽绒被。多可笑。
凌晨两点，她起身走向厨房，为自己倒了杯水。 经过书房时，
她看见门缝下透出的光线——李明辉今晚又睡在书房。 或者说，他根本就没睡，
可能在和那个二十八岁的周婷视频聊天，计划着他们的新生活。她端着水杯，
不知不觉走到了家庭照片墙前。 那里记录着这个家庭十八年来的点点滴滴：他们的婚纱照，
三个孩子出生时的照片，每年春节的全家福，一起去海边、去爬山、去游乐园的欢乐瞬间。
照片上的人都在笑，包括李明辉，那个曾经承诺与她白头偕老的男人。
王晓芸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一张老旧照片上——那是李明辉七岁时的全家福，
他和父母、两个姐姐的合影。 照片上的李建国搂着妻子，笑容满面，谁也想不到八年后，
这个男人会为了另一个女人抛弃家庭。“屋檐水，滴旧痕。”王晓芸轻声自语。突然，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她的脑海：如果李明辉注定要重复他父亲的命运，那么她的孩子们呢？
尤其是儿子浩然，他体内流淌着李家的血液，是否将来也会在某一天，
为了另一个女人而抛弃自己的家庭？这个想法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
她想起婆婆临终前的嘱托。 那个被生活和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的老人，
紧紧抓着她的手说：“晓芸，帮我看着明辉，别让他走他爸的老路。
李家的男人...都有这个毛病。”当时她不明白“这个毛病”指的是什么，现在她懂了。
是背叛的基因？还是自私的血液？亦或是某种代代相传的行为模式，
像编程代码一样刻在李家男性的DNA里？她十四岁的儿子浩然，
是否也携带着这段注定会激活的代码？王晓芸感到一阵窒息，她快步走回卧室，关上门，
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个可怕的想法关在外面。三接下来的日子里，李明辉几乎不回家了。
他搬到了新欢的住处，只偶尔回来拿些东西，或者看看孩子。 在孩子们面前，
王晓芸强颜欢笑，替他编造着出差的借口。 但大女儿梦琪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有几次欲言又止。周六下午，李明辉难得回来一趟，带孩子们去吃麦当劳。
十岁的梦瑶高兴地搂着爸爸的脖子不放，浩然则迫不及待地向父亲展示新买的球鞋。
只有梦琪站在一旁，冷静地观察着父母之间几乎为零的互动。“妈，你真的不一起去吗？
”她问。“不了，妈妈有点头疼，在家休息一下。”王晓芸摸摸女儿的头，“你们好好玩。
”李明辉投来感激的一瞥。 他还没准备好向孩子们坦白，
尤其是面对可能出现的质疑和指责。孩子们离开后，家里突然安静得可怕。
王晓芸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踱步，从客厅到卧室，从厨房到阳台。 这个家里的每一件物品，
都凝聚着她的心血和回忆。 而现在，这一切都将被拆散、分割、抛弃。
她最终走进了李明辉的书房。 自从他搬出去后，这个房间就一直锁着，
今天他回来时忘了锁。 王晓芸推门而入，
里面已经少了很多东西——他带走了常用的笔记本电脑、几套西装和一些私人物品。
书房角落里，有一个旧纸箱，里面是李明辉从老房子带来的东西，他一直没舍得扔。
王晓芸从未仔细翻看过，但今天，她有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