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盖头掀开那一刻，我看见裴寂养在外面的女人抱着孩子闯进喜堂。那孩子足足三岁大，
像头小狼崽般恶狠狠瞪着我：“坏女人！不准抢我爹爹！”满堂宾客窃窃私语中，
裴寂脸色煞白地想拉我的手。我笑着抽回手，指向角落里那个昏迷三年的男人——“要嫁，
我就嫁给他哥哥。”全京城都在笑我疯了，竟要守个活死人过日子。直到后来裴烬醒来，
执掌侯府，将我护在身后。而裴寂跪在府外求见时，我正给夫君整理衣冠：“无关人等，
轰出去便是。”1.红盖头下的世界，是一片朦胧而喜庆的暗红。我能听到自己平稳的心跳，
和外面喧嚣的锣鼓鞭炮声混杂在一起。今天，是我沈惊棠和镇北侯府世子裴寂的大喜之日。
等了三年，盼了三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从十六岁到十九岁，几乎成了一个老姑娘，
全京城都在看我沈家的笑话，看我沈惊棠的笑话。可裴寂说，他需要时间建功立业，
才能风风光光地娶我。我信了。我像个傻子一样，用我最好的年华，赌他的真心。
“新人跨火盆，日子红红火火——”喜娘的声音尖锐而喜庆。我被人搀扶着，
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手心里微微出汗，是对未来的一丝憧憬，
也是漫长等待终于到头的释然。裴寂的手伸了过来，稳稳地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掌温热干燥，曾经，这双手替我擦过泪，为我描过眉，在月下发誓非我不娶。“棠儿，
别怕。”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笑意。我心里那点微末的不安，被这句话轻轻抚平。也许，
等待是值得的。就在司仪高喊“一拜天地”，我们刚要弯腰的瞬间——“裴郎！等等！
”一个凄婉的女声，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划破了所有的喜庆和喧嚣。
整个喜堂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我猛地自己掀开了盖头。刺目的光线下，
我看见喜堂门口，站着一个一身素白衣裙的女子，她容貌楚楚可怜，眼角挂着泪珠，
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那孩子，约莫三岁大的个头，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
一双眼睛黑溜溜的，却不是孩童的天真，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敌意，死死地瞪着我。
我的心，猛地一沉。裴寂握着我的手瞬间收紧，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我侧头看他，
只见他脸色煞白，嘴唇翕动，看着那女子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以及……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如莺？你……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干涩，
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叫如莺的女子，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泪如雨下：“裴郎，
我不是来闹的……我只是，只是琛儿他想爹爹了！他自从会说话起，日日问我，爹爹在哪里？
我……我实在不忍心啊！”她推了推怀里的孩子：“琛儿，快，叫爹爹。”那孩子，
名叫琛儿，从她怀里挣脱下来，非但没有冲向裴寂，反而像个小牛犊一样，
张开双臂挡在他母亲面前，用他那还带着奶气，却异常清晰的声音，
恶狠狠地对我喊道：“坏女人！不准你抢我爹爹！不准你欺负我娘！”轰——的一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三岁大的个头……早已过了牙牙学语的年纪……会说话起就在找爹爹……每一个字，
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口。原来，他让我等待的这三年，不是在建功立业，
而是在外面，和别的女人，有了一个家，
有了一个会跑会跳、会护着娘亲、叫我“坏女人”的儿子！多么可笑！我沈惊棠，
竟成了拆散他们一家三口的“坏女人”！“裴寂，”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
冰冷得不像我自己，“她是谁？这孩子，又是谁？”裴寂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却被那孩子抢先一步。裴琛，那个三岁的孩子，指着我的鼻子，
用尽他全部的力气嘶喊：“我爹爹和我娘才是一起的！我是爹爹的儿子！你是坏人！你滚开！
”童言无忌，却也最是残忍。它赤裸裸地撕开了所有虚伪的假面。我看着裴寂，
看着他那张曾经让我魂牵梦萦的俊脸，此刻只剩下仓皇和无措。他甚至不敢看我的眼睛，
只是对着那对母子低斥：“胡闹！谁让你们来的！快回去！”回去？回哪里去？回他们那个，
在我苦苦等待的岁月里，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吗？一股巨大的恶心感涌上我的喉咙。
我猛地甩开了裴寂的手，那曾经让我觉得无比安心的温度，此刻只觉得肮脏又灼人。
所有的期待，所有的爱恋，在这一刻，寸寸碎裂，化为齑粉。我的心，不是疼，是死寂。
像被瞬间冰封，再也感觉不到一丝跳动。2.“回去？”我笑了起来，
笑声在寂静的喜堂里显得格外刺耳，“裴寂，让他们回哪里去？回你给他们安置的爱巢吗？
”我一步步走向那对母子，无视裴寂试图阻拦的手。我的目光，死死钉在裴寂脸上。“三年，
裴寂。我等你等了三年。从十六岁等到十九岁，成了全京城的笑柄。你每次见我，
都说‘棠儿再等等，等我站稳脚跟，定十里红妆娶你’。”我的声音很平，没有哭腔，
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耗尽一切后的虚无，“我信了。我像个傻子一样信了。”我猛地抬手，
指向那个孩子：“可你呢？你用我等你的时间，和这个女人，生下了这么大一个儿子！
他已经三岁了！他会跑会跳，会护着他的娘亲，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坏女人！”“裴寂，
你的建功立业，就是忙着当爹吗？！”最后一句，我几乎是厉声喝问。
积压了三年的委屈、不甘、被欺骗的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满堂宾客鸦雀无声，
只有抽气声此起彼伏。我能想象到他们看向我的目光，
同情、怜悯、幸灾乐祸……裴寂的脸色由白转青，他上前一步，急切地想抓住我：“棠儿，
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意外，我当时喝醉了……我爱的只有你！
这孩子……这孩子我会安置好，绝不会影响你的地位！你依然是世子妃！”“世子妃？
”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一个当着满堂宾客，
被外室子指着鼻子骂‘坏女人’的世子妃？裴寂，你把我沈惊棠当什么？
把你镇北侯府的颜面又当什么？”我环视四周，看着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看着高堂之上，脸色铁青的侯爷和夫人。“今日这婚，”我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
“我不结了。”“棠儿！”裴寂彻底慌了，“你别冲动！都是我的错！你先跟我拜完堂，
事后我随你处置！”“拜堂？”我冷冷地睨着他，“和你拜堂？然后让这个孩子，
一辈子叫我母亲？裴寂，你不嫌恶心，我嫌。”我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了喜堂后方。那里，
似乎因为前面的骚乱，有下人推着一个轮椅，想要悄悄离开。轮椅上，
坐着一个穿着素色锦袍，闭着双眼，面容苍白却依旧难掩俊朗的男子。那是裴寂的嫡亲兄长，
镇北侯府曾经最耀眼的天之骄子——裴烬。三年前，他在一场边境战役中重伤昏迷，
成了活死人，也就是植物人。侯府的世子之位，才落到了裴寂头上。一个疯狂的念头，
如同闪电般击中了我。既然你们不让我好过，那谁都别想好过！我抬起手，不是指向裴寂，
而是直直地指向那个即将被推走的，昏迷不醒的裴烬。“如果，一定要我今日嫁入你裴家。
”我的声音响彻整个喜堂，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那我沈惊棠，要嫁，
就嫁他——你的兄长，裴烬！”死寂。比刚才更可怕的死寂。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
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裴寂瞳孔骤缩，失声喊道：“你疯了！我大哥他……他是个活死人！
”“活死人又如何？”我迎上他震惊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快意的笑，“至少，
他不会在我过门之前，就给我弄出个三岁大的庶长子！至少，他不会欺骗我，辜负我！
”“裴寂，”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如同诅咒，“我宁愿守着一个活死人，
清清静静地过一辈子，也绝不做你裴寂的世子妃，给你和你的外室子，当这个遮羞布！
”“你休想！”裴寂目眦欲裂。“这可由不得你！”我转向高堂上的侯爷和夫人，
那个我一直以来尊敬的、未来要称之为公婆的人，“侯爷，夫人！今日之事，众目睽睽！
我沈惊棠蒙此奇耻大辱，若还要嫁与裴寂，只怕明日就会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连带侯府也颜面扫地！”“我愿嫁与大公子裴烬，一来了结今日婚约，全了两家颜面；二来，
大公子为国捐躯，落得如此境地，我愿终身侍奉床前，也算全了我对他的一份敬重！
还请侯爷、夫人成全！”我重重地跪了下去，脊背挺得笔直。这一刻，我不是在祈求，
我是在给他们，也是给我自己，唯一一个能保住最后尊严的台阶。玉石俱焚，不外如是。
3.喜堂那日的混乱，最终以一场荒诞的协议收场。镇北侯，裴寂的父亲，
一个威严刻板的男人，在长久的沉默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震惊，有审视，
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比谁都清楚，今日之事若不能妥善解决，
镇北侯府将彻底沦为京城的笑柄。一个婚前就养外室且有庶长子的世子，
和一个当众悔婚、宁愿嫁活死人的沈家女。这两件事，无论哪一件，都足以让侯府声望扫地。
而我提出的方案，虽然惊世骇俗，却几乎是唯一能挽回些许颜面的方法。将一场丑闻，
扭转为一段“佳话”——沈家女深明大义，敬重英雄，甘愿照顾昏迷不醒的侯府长子。
多么感人肺腑。“你……当真想好了？”侯爷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烬儿他……可能一辈子都醒不过来。”“我想好了。”我跪在地上，抬头迎视他，
目光平静无波，“惊棠无悔。”“好。”侯爷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决断，
“既然如此，我裴家，不能亏待了你。今日起，你便是我镇北侯府长媳！一切仪制，
按世子妃……不，按未来侯府主母之礼操办！”“父亲！”裴寂不敢置信地嘶吼。
“你给我闭嘴！”侯爷厉声斥道，眼神冰冷如刀，“若非你行事不端，何至于此！滚下去！
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院子半步！”裴寂被强行带了下去，他看向我的眼神，
充满了痛苦、悔恨和一丝疯狂的执念。可惜，太迟了。我的心已经死了，他的一切情绪，
于我而言，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噪音。那外室柳如莺，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抱着她的儿子，
被下人匆匆带离。自始至终，那个叫裴琛的孩子，都一直用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瞪着我。
我无所谓了。接下来的仪式，仓促却依旧郑重。我脱下了那身刺目的红嫁衣，
换上了一身稍显素雅，却依旧符合规制的喜服。盖头是没有再盖了。喜堂被匆匆布置过，
红烛高燃。下人们推着轮椅，将昏迷不醒的裴烬安置在了喜堂中央。他穿着大红的喜服，
面容安详，长睫低垂，仿佛只是睡着了。若不是那过于苍白的脸色和毫无生气的姿态，
他该是何等风姿出众的人物。我走过去，站在他的轮椅旁。司仪的声音带着一丝尴尬和紧张，
重新唱礼。“一拜天地——”我对着天地，深深一拜。轮椅上的裴烬，安静无声。
“二拜高堂——”我转向侯爷和夫人，再次下拜。侯夫人早已哭成了泪人，
不知是为她昏迷的长子，还是为这荒诞的局面。“夫妻对拜——”我转过身，面对着裴烬。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精致玉雕。我弯下腰，对着他，完成了最后一拜。
没有新郎的回应，没有宾客的祝福，只有一片死寂和无数道复杂的目光。礼成。
我被送到了侯府最偏僻的一个院落，这里是裴烬养病的地方，虽然清净，
却也透着一股子冷寂。新房布置得还算整齐，红烛摇曳，却驱不散那股药味和沉暮之气。
我挥退了所有下人，独自坐在床沿。床上，裴烬安静地躺着，呼吸清浅，胸膛微微起伏。
我看着他，这个我名义上的丈夫，一个陌生的，活死人。我没有哭，也没有觉得委屈。
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一片被烧焦的荒原，什么都没有了。我握住他放在身侧的手。
他的手很凉，指节分明，能摸到一些薄茧，是曾经握剑留下的痕迹。“裴烬，”我轻声开口，
声音在寂静的新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你看，我们成了夫妻了。真是……荒唐又可笑，
是不是？”他自然无法回答。“不过没关系，”我自顾自地说下去，像是在对他说，
也像是在对自己说，“从今往后，你就当多了个照顾你的丫鬟。我会守着你，守着这个院子。
至少在这里，没有欺骗，没有背叛，也没有那些令人作呕的算计。”“我们……就这样吧。
”我吹熄了红烛，在一片黑暗中，和衣躺在了他身侧。窗外，
似乎传来了压抑的哭声和争执声，是裴寂，他被拦在了院外。我闭上眼，充耳不闻。
从今往后，他是他，我是我。我沈惊棠的喜怒哀乐，再与他裴寂，毫无干系。4.日子，
就这样在裴烬这方偏僻的院落里，一天天滑过。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最初的波澜过后，
便只剩下沉寂。侯府很大，也很小。大到我守着这一方天地，
几乎听不到外面的风言风语；小到裴寂总能找到机会，试图闯入我的生活。婚后第三天，
他就堵在了我院门口。眼底布满红血丝，下巴上冒着青色的胡茬，憔悴得不成样子。
“棠儿……”他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悔恨，“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是我混账，
是我对不起你！可你何苦如此作践自己？守着一个活死人，你这辈子就毁了！
”我正指挥着丫鬟把裴烬推到院子里晒太阳，闻言，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世子请自重，
唤我大嫂。”我语气平淡，没有一丝波澜，“我过得很好，不劳世子费心。”“大嫂？
”裴寂像是被这个词刺痛了，猛地上前一步，“你明明该是我的妻子！棠儿，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那个女人和孩子，我已经送走了，送得远远的，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我们……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我终于正眼看他，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嘲讽：“送走了？
裴寂，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是你的亲生骨肉。你以为送走了，他们就不存在了吗？
你掩耳盗铃的样子，真可笑。”“我……”他语塞，脸上血色尽褪。“还有，”我打断他，
目光落在他身后被阳光笼罩的，安静闭目的裴烬身上，“我的丈夫在这里。他活着一天，
我便守他一天。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们夫妻清静。”“夫妻？
”裴寂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词，指着裴烬低吼，“他算你哪门子的丈夫！
他能给你什么？他能保护你吗？他能疼爱你吗？他甚至连一句话都不能跟你说！
”“他能给我清净和尊重。”我迎上他疯狂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这就够了。
”我不再看他，转身走到裴烬的轮椅旁，拿起一旁的薄毯，仔细地替他盖在腿上。动作自然，
仿佛已经做了千百遍。裴寂站在原地，看了我们很久，最终踉跄着离开，背影仓皇而绝望。
后来，他又来了几次，有时是哀求，有时是愤怒，有时是痛苦地诉说他的悔恨。
但我院子的门，再也没有为他敞开过。侯爷和夫人对我，心情是复杂的。
有因我保全侯府颜面的感激，也有对我这“长媳”身份的尴尬。但他们并未苛待我，
吃穿用度一应都是最好的，还拨了几个得力的人手给我。我每日的生活很简单。早起，
亲自给裴烬擦拭身体，活动手脚——这是大夫交代的，防止肌肉萎缩。然后喂他流食，
虽然大部分都沿着嘴角流了出来，需要耐心地擦拭。下午，会念书或者弹琴给他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