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道九霄

天刚蒙蒙亮，寒风如刺骨的刀子，刮过流泉城郊外巨大的弃符谷。

韩暮裹紧了那件己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旧棉袄，上面补丁摞补丁，但是这棉袄确是他度过寒冷冬天的唯一一件衣服。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这片由废弃灵符堆积而成的“山峦”之中。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古怪的气味，是各种属性灵气消散衰败后残留的腐朽气息，混杂着符纸霉烂和劣质灵墨变质的酸味，闻久了让人头昏脑涨。

他是这片谷地成千上万个“拾荒者”中的一个，靠着在无数废弃符纸中，淘捡那些尚未完全消散的残余能量，卖给城里的“废能回收站”，换取微薄得可怜的钱币，勉强糊口。

这是一份没有希望的工作。

废弃灵符中的能量驳杂不纯，且极易消散，收集艰难，价值极低。

十个拾荒者里，有九个最终会因吸入过多杂乱灵气而病倒，或是彻底麻木，像谷地里的腐符一样慢慢烂掉。

韩暮不同。

他木讷，沉默，甚至有些迟钝，但他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

他蹲下身，伸出冻得通红的双手，仔细地翻检着昨夜刚被倾倒于此的新鲜“垃圾”。

他的动作不快，却异常仔细，指尖缓慢地从一张张焦黑、撕裂或扭曲的废符上拂过。

别人靠眼睛寻找那些偶尔还会闪烁微光的废符，他却更多依靠一种模糊的“感觉”。

常年累月的接触，让他对灵符能量的细微残留，产生了一种近乎本能的感应。

突然，他的指尖在一张被撕成两半的“微光符”上停顿了一下。

这张灵符彻底失败了，符文结构断裂，但它核心处，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即将彻底湮灭的柔和能量，如同风中的残烛。

韩暮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亮光。

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布满刻痕的暗沉金属圆盘。

这是他吃饭的家伙，“聚能盘”。

盘心镶嵌着一小撮能够微弱吸附灵气的“吸灵石”碎末。

他将圆盘轻轻覆盖在那半张废符上，手指按在盘缘某个特定的刻痕处，屏住呼吸，将自己那丝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意念力探入其中。

这是一个精细活。

意念力如同最纤细的丝线，小心翼翼地牵引着那丝残能，将其从混乱的符文结构中剥离出来，导入聚能盘内。

过程不能快，快了残能会首接溃散；也不能慢，慢了它自己就熄灭了。

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汽。

足足过了十几次呼吸的时间，那丝微弱如萤火般的柔和能量，才终于脱离了废符，融入了聚能盘中，让盘心那撮吸灵石碎末极其短暂地亮了一下，随即隐没。

“成了。

又多了一缕。”

韩暮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默默地将那聚能盘收回怀里贴身放好。

他感受着那一点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温暖，然后继续埋头，如同最耐心的工匠，在无尽的废品中搜寻着下一缕微光。

日头渐高，谷地里的拾荒者也多了起来，彼此间很少交谈，只有翻捡符纸的沙沙声和偶尔因争抢还有价值的废符而发生的低声咒骂。

韩暮避开人群，独自在边缘区域搜寻。

他的效率不高，一上午过去，聚能盘里也只收集了七八缕微弱驳杂的能量，加起来可能还不够点亮一盏符灯半个时辰。

中午，他找了个背风的土坡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硬得像石头的杂粮馍馍，慢慢地啃着。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流泉城的方向。

城里那些光鲜亮丽的符师老爷们，绘制一张成功的灵符，就能卖出他几年也挣不来的价钱。

他低下头，从怀里最内侧的暗袋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小本子。

本子里密密麻麻画满了各种符文结构，全是他在无数废符上看到的、记下的、然后自己反复推演琢磨的东西。

三年了。

他偷偷研究制符，己经三年了。

靠着捡来的、最劣质的符纸边角料和用矿石粉末、兽血自制的“灵墨”，失败了无数次。

他理论上的知识，甚至可能超过一些低阶符师。

他看过、分析过的失败案例实在太多了。

但他缺少最关键的是系统的传承以及老师的指点。

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点就是他本身不具备的，稳定的能量引导和控制能力。

他的意念力太弱，无法支撑完整的符文绘制。

但他从未放弃。

他梦想着有一天，能成功绘制出一张最基础的“净衣符”或者“温水符”，哪怕只是一品的，也能卖些钱，让日子好过一点点。

吃完馍馍，他重新投入工作。

下午的运气似乎好些，在一张几乎完好的“灼热符”废品中，他收集到了一小缕颇为精纯的火系残能，这让他古井无波的脸上都似乎松动了一下。

日落西山，拾荒者们开始陆续离去。

韩暮的聚能盘也差不多满了，里面充斥着几十缕属性各异、强弱不等的杂乱能量。

他背着夕阳，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向谷口那间矮小的回收站。

回收站的管事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漫不经心地接过韩暮的聚能盘，插入一个更大的符械中。

符械上的几个符文亮起，盘内的能量被迅速抽走，汇入柜台下方一个巨大的储能符箱中。

符械侧面的一个刻度表上，数字艰难地跳动了几下，最终停在一个少得可怜的数字上。

“啧，就这么点？

还这么杂？”

管事撇撇嘴，嫌弃地扔出几枚边缘磨损严重的劣质铜币。

“下次能量纯度不到三成的，就别拿来浪费我时间了。”

韩暮默默地捡起那几枚还带着对方体温的铜币，攥在手心，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这些钱，只够买两个最差的杂粮馍馍。

他没有首接回城外那个漏雨的窝棚，而是拐进了城西的“杂货市集”。

他在一个卖符纸边角料和废弃灵墨的摊子前徘徊了许久，最终用今天所得的大部分铜钱，换了一小叠品相最差的黄麻符纸碎片，和一小罐几乎见底的、不知名的暗红色劣质灵墨。

摊主看着他这副寒酸样子，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