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镇北侯府的晚樱碎落如雪，簌簌沾了满廊，风一吹，凉得像泪。我坐在廊下石阶上，
指尖死死攥着个锦盒，指节泛白。
盒里是颗颗圆润的南海珍珠——那是我拆了母亲留下的唯一珠花，一颗一颗挑拣出来的，
是给我的夫君顾晏之，准备的状元贺礼。今日是他高中状元归府的日子。
我从日头正中等到暮色四合，肚子饿得发空，却连一口茶都没心思喝，目光像钉在府门方向，
把石阶都盯出了个坑。丫鬟青禾端来一碗热汤，瓷碗贴着掌心暖得发烫，可那暖意，
半点都渗不进心里。“夫人，您都坐一下午了，先喝点汤暖暖身子吧？”青禾的声音轻轻的，
带着小心翼翼的劝，“姑爷中了状元，京里应酬多，晚些回来也是有的。
”我勉强牵了牵嘴角，接过汤碗却没动汤匙：“不妨事，他苦读这么多年，如今得偿所愿，
该好好庆贺。”话是这么说，心却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空落落的发慌。放榜已过五日，
他只派人送过一封寥寥数语的短信，说“忙于谢师，稍后归府”，再无片言只字。
府里的下人早就在私下嚼舌根，说新科状元在京中风光无限，前呼后拥，怕是早已忘了，
镇北侯府里还有个等他的妻。我不是没听见，只是不愿信。三年前，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跪在府门前，脊背挺得笔直，一双眼睛亮得像浸了月光，
求祖母给个读书的机会。那日府里设宴，文人雅士以“海棠”为题吟诗作对，他恰好路过，
轻声接了句“东风吹绽海棠枝，香雾氤氲满院时”，声音清越，字句雅致，
瞬间吸走了所有人的目光。我躲在廊柱后，看着他从容吟出后续诗句，眉宇间的才情与傲气，
像一束光，猝不及防撞进我心里。祖母说他眼底有锐气，将来定能出人头地，能护侯府安稳。
那时侯府荣光不再，父亲戍边多年难归，偌大的宅院冷清得吓人，我望着祖母鬓边的白发，
轻轻点了头。成婚那日，红烛高照，他握着我的手，指尖微颤，耳根泛红：“知意，
委屈你了。待我金榜题名时，定不负你，不负侯府。”我信了。这三年，
我以侯府主母的身份照料他起居，日日为他准备温茶点心，怕打扰他读书，
只敢悄悄放在窗台上；他熬夜苦读，我便亲自守在屋外，让下人备足炭火，
生怕他冻着；他说想读的孤本在崇安寺，我三叩九拜感动了住持，亲手抄录给他，
指尖被墨汁染黑，却甘之如饴。为了给他凑上京的盘缠，
我变卖了母亲临终前亲手交予我的陪嫁——那支嵌着蓝宝石的凤钗。
我摩挲着空荡的钗盒哭了半宿，终究还是忍痛换了银钱，只盼着他能一举高中，
回来兑现那句“不负”。我甚至亲手打理了东跨院的婚房，选了他最爱的紫檀木桌椅，
在窗前种了他当年赠予我的海棠，帐幔上的缠枝莲绣样，是我一针一线绣到深夜才完成的。
多少个深夜，我坐在院里的石凳上，听着屋内他读书的声音，
心里就觉得踏实——我想陪他从微末走到高光，想与他像世间无数平凡夫妻，相敬相爱，
携手白头。01“吱呀——”府门终于开了。一道挺拔的身影逆光走来，
身着簇新的状元红袍，身姿依旧挺拔，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我从未见过的官气。
隔着漫天落樱望去，他竟陌生得让我心口一紧。没有久别重逢的暖意，没有半句问候，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淡得像蒙了一层雾，转瞬便掠过，直直望向身后。那里，
小厮牵着一匹马，马背上坐着个素衣女子，帷帽遮面，只露一截皓腕，柔弱地扶着马鞍，
像株经不起风的柳。我的呼吸猛地一滞，指尖的锦盒差点摔落在地。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
他高中归来，身后跟着的，却是个陌生女子。强压下心头的不安，我起身迎上去，
裙摆扫过阶前落樱，脸上的笑意勉强得发僵：“晏之，你回来了。”他脚步微顿，却未上前，
只淡淡颔首，连眼神都没多给我一个。我捧着锦盒递过去，
指尖带着期待的温度：“这是我为你备的贺礼，拆了母亲的珠花……”“不必了。
”他抬手打断，指尖刻意避开我的触碰，语气淡得像在说旁人的事，“府里有客人，先进屋。
”“客人？”我的声音微颤，目光死死钉在那女子身上。他眉头微蹙，似有不耐，
却还是道：“路上偶遇故人，她身子弱，需好生安置。”“故人”二字，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密密麻麻地疼。我攥紧锦盒，强笑道：“既是故人，便安置在西厢房吧，那里清净。
”“西厢房太偏。”他脱口而出，目光望向东跨院的方向，
语气自然得像在安排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让她住东跨院。”东跨院？
我亲手打理了三年的婚房？是我日日盼着与他厮守，种了海棠、绣了帐幔的地方？
那院里的每一寸草木，每一件陈设，都浸着我的心意，怎么能让一个陌生的“故人”住进去？
我的面色瞬间煞白，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指尖死死攥着衣角，
指节泛白得几乎要裂开：“东跨院……是我们的婚房……”他像是没听见我的哽咽，
语气平淡得近乎残忍：“不过是个院子，她身子弱，那里清净。”这句话像一把冷刀，
狠狠剖开我三年的等待与期盼，把里面的真心搅得粉碎。我望着他，
望进那双曾盛着星光的眼，如今只剩冷漠与理所当然——原来我视若珍宝的过往，于他而言，
竟如此不值一提。那女子似是察觉到气氛不对，缓缓摘下帷帽，露出一张清秀柔弱的脸，
眉眼含怯，看向我时，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她叫苏怜月。
”他的声音忽然放软，那温柔是我成婚三年，从未见过的模样，“当年我流落破庙，
是她送粮送笔墨，我能有今日，全靠她。”我怔怔地听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
喘不过气。这些事，他从未跟我说过。我以为我是他最亲近的人，是陪他熬过最难日子的人，
却原来在他心里，早有这样一位“恩人”。苏怜月适时低下头，
声音柔弱得像要哭出来：“沈夫人，我并非有意打扰，只是……晏之心善，
不忍看我无家可归……”我不想追问，也不想反驳，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闷得发疼。
泪珠终于滚落，砸在锦盒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我望着顾晏之，
看着他望向苏怜月时温柔的眼神，看着他身上光鲜的状元红袍，忽然觉得无比讽刺。
他靠着侯府的扶持，靠着我三年的倾尽所有，才有了今日的风光。可他归来的第一件事，
却是带别的女人住进我们的婚房，还要我“体谅”。沉默了许久，
他像是终于想起我这个“妻子”，目光转向我，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他深吸一口气，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沉声道：“知意，我今日来，是想跟你说，我心里……放不下怜月。
”晚樱还在簌簌飘落，落在我的发间、肩头，冰凉刺骨。我握着锦盒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下，
盒盖松开，珍珠滚落一地，像我碎了一地的三年期许。02夜色渐沉，风过生寒，
浸骨的凉意裹着顾晏之那句“心里放不下怜月”，像淬冰的石子，狠狠砸进心口。
我喉间一紧，连呼吸都骤然凝滞。指尖死死抠着锦盒边缘，指甲深陷木缝，
掌心被珍珠硌得刺疼，却远不及心底那片比夜色更沉的寒凉。
苏怜月怯生生地往顾晏之身侧靠，肩膀微颤，一副受惊模样，眼底却频频瞟向我，
藏着掩不住的得意。顾晏之顺势揽住她的胳膊，
指尖轻抬的动作熟稔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那份温柔，是我盼了三年都没得到的温度。
“知意，”他转头看我，目光没有半分躲闪，反倒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语气里的温度尽数褪去，只剩不容置喙的理所当然，“怜月于我有救命之恩。
当年我冻饿交加倒在破庙，是她递来半块饼，我才撑着一口气走到云溪镇。这份恩，
我必须报。”“所以？”我的声音轻得像风，垂在身侧的指尖却悄悄蜷起，指甲掐进掌心，
渗出血丝。他眉峰微挑，仿佛我的反问是种不识抬举，
语气愈发强硬：“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怜月跟着我受了太多苦，断不能让她无名无分。
你是镇北侯府嫡女，更该懂‘知恩图报’的道理，便容她做平妻，也算全了体面。”平妻？
我望着他，望进那双曾映着寒窗苦读的眼，如今只剩得势的傲慢与自私。成婚三年，
他以“金榜题名再圆房”为由，让我守了三年空闺。我与侯府三年的倾尽扶持，在他眼里，
竟抵不过那半块冷饼？镇北侯府虽不比京中勋贵，却也是世代功勋之家。为助他前程，
祖母斥重金请大儒授课，舅父更是放下多年身段，为他引荐百官。如今他从京城载誉而归，
带回的不是感念，竟是这般践踏侯府体面的要求。深吸一口气，
掌心的刺痛勉强压下翻涌的心绪。我缓缓抬眸，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眼底却淬着冷光，
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旁人的闲事：“夫君说的是，救命之恩自然该报。
怜月姑娘既对夫君有恩，确实不能委屈了。”顾晏之眼中没有诧异，
反倒掠过一丝“果然如此”的笃定，仿佛料定我不敢违逆。苏怜月扶着他的手松了几分，
眼底的得意又深了些，连肩膀的颤抖都淡了几分。我继续道：“侯府虽不比从前，
但尚有几分人脉。不如这样，我托祖母寻户靠谱的人家，给怜月姑娘寻一门好亲事，
聘礼由侯府出，保她一生安稳富贵，也算全了夫君的报恩之心，如何？”话音落下，
苏怜月脸色骤白，猛地抬眼瞪我，眼底的柔弱瞬间崩塌，只剩急切的慌乱与不甘：“不行！
我不要嫁人！晏之，我只要跟着你！”顾晏之的眉头骤然拧紧，语气沉得像淬了冰：“知意，
你故意的？怜月心属我，我怎能将她推给旁人？”“那夫君是什么意思？”我抬眸，
目光直直望向他，没有躲闪，“难不成，非要我这个侯府嫡女，
与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共侍一夫？”他眉峰微挑，语气愈发强硬：“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
但没有她那一块饼，就没有今日的我，更没有你我后来的缘分。你是镇北侯府嫡女，
更该懂‘饮水思源’的道理，便容她做平妻，也算你我一同谢过她的恩情。”“一同谢过？
”我忍不住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无尽的嘲讽，“于我无损？这分明是将我侯府的颜面，
踩在地上碾碎！”苏怜月适时红了眼眶，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手轻轻抚上平坦的小腹，
声音哽咽得几乎断气：“沈夫人，我与晏之是真心相爱的，从没想过要抢您的位置。
只是……只是我已有了他的骨肉，我不能让孩子生下来就无名无分啊……”“孩子？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开。我僵在原地，指尖瞬间冰凉，
面色煞白得连唇边的血色都褪尽了。目光落在她抚着小腹的手上，那处平坦得没有一丝起伏，
她微微瑟缩了一下，却又刻意挺了挺腰，那细微的动作里，藏着毫不掩饰的挑衅。
顾晏之非但没有半分愧疚，反而上前一步，将苏怜月护得更紧，
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知意，怜月怀了我的孩子，这是顾家的骨肉，
我必须给他们名分！平妻之位，你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
”怀了他的孩子……我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他进京赶考不过半年，
竟拿着我给的银钱，在途中与他人苟合，还让她怀了身孕？而我，
还在这侯府老宅里守着他的承诺，念着他的归期。如今想来，那句“定不负你”，
竟廉价得可笑。三年空闺，三年付出，原来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他早已忘了是谁变卖遗物助他进京，忘了是谁守着老宅盼他归来，甚至忘了，
他今日的状元头衔，若没有镇北侯府的背景撑着，怎会这般顺遂？指尖颤抖得厉害，
锦盒“啪”地掉在地上，珍珠滚落一地，像我碎了一地的心。我死死咬着唇，
逼回眼眶里的泪水，目光扫过顾晏之冷硬的脸，扫过苏怜月得意的眼，
忽然笑了——笑得比晚樱还凉。03“好一个‘必须给名分’。”我缓缓站直身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