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冷雨没完没了,敲打着宿舍单薄的窗户,留下蜿蜒水痕,
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浸泡在一种黏稠的阴郁里。陈煊坐在书桌前,
窗外的灰霾天空和湿漉漉的、颜色黯淡的校园,
与他眼前由特殊设备投射出的、稳定运行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托卡马克装置全息仿真理模型,
构成了两个泾渭分明,几乎无法共存的世界。模型结构精妙绝伦,
虚拟的能量流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代表着人类追逐了半个多世纪的终极能源梦想。然而,
比这虚拟模型更灼热,更能穿透实验室与世俗界限的,是搁在桌面上那台老旧手机屏幕里,
那个名为“幸福一家人”的微信群正不断跳动的信息。“@全体成员 恭喜我家小薇!
刚签了字节,年薪百万起步!附赠十万期权!
撒花撒花” 大伯母的语音带着一种刻意拉长的腔调,
每一个字眼都浸泡在扬眉吐气的得意里。紧随其后的是一张精心构图、光线完美的照片,
堂姐陈薇妆容无懈可击,背景是科技感与资本感交织的豪华办公楼,
手里拿着的offer信封特意将那个令人眩晕的薪酬数字凸显出来,像一面胜利的旗帜。
“哇!薇薇太棒了!这简直是走上人生巅峰!”“恭喜大伯母,薇薇真是给我们老陈家争光!
”“百万年薪啊,这得顶普通家庭孩子吭哧吭哧干多少年?
”群里瞬间被各种惊叹号、恭维和点赞的表情包淹没,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这波热潮还未平息,二伯那中气十足的语音条又弹了出来:“我们家小辉也不差!
刚收到硅谷谷歌总部的offer,签证都下来了!以后就是美利坚的高级人才了!
大拇指” 配图是堂哥陈辉在金门大桥前的***,阳光洒在他熨帖的西装上,
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征服了新世界的意气风发。“硅谷!那可是世界科技心脏!
”“小辉这孩子打小就聪明,以后肯定要拿绿卡定居了!”“老二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以后去美国可就靠小辉接待了!”更热烈的吹捧如同潮水般涌来,
将先前的百万年薪又抬高了一个层级。仿佛那不仅仅是两份工作,
而是通往人生终极幸福的唯一通行证。陈煊默默地看着,
指无意识地在摊开的、写满复杂推演的《等离子体约束理论与高能粒子输运》笔记本上划过。
那些密匝匝的公式和符号,那些代表着物质与能量极致转化的曲线,
才是他真正熟悉、倾注了所有心血与***的世界。家族群里的喧嚣,
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隔音的玻璃幕墙,他能看见那些文字和表情在跳动,
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温度,只有一种遥远的、近乎荒诞的嘈杂。三年前,
父亲经营多年的工厂因一次致命的决策失误和突如其来的行业寒冬而资金链断裂,
家道如同朽木般轰然坍塌。曾经也算殷实的家底被掏空,还背上了沉重的债务。
父母几乎一夜白头,最终拖着疲惫到麻木的身躯,去了南方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城,
试图在那里的某个小作坊里,靠着微薄的薪水和不灭的韧性,一点点重新开始。而他,
这个曾经也被家族长辈拍着脑袋称赞“聪明”、寄予过“光宗耀祖”期望的孩子,
在填报高考志愿时,毅然在所有亲戚的联合反对、苦口婆心乃至公开嘲弄中,
选择了顶级的国防七子之一,
最为冷门、被他们一致判定为“毫无钱途”甚至“虚无缥缈到可笑”的核工程与核技术专业。
“小煊,听叔一句劝,学个计算机或者金融,出来好歹能混口饭吃,买房买车也不是梦。
核物理?那是普通人家能碰的吗?那是国家养着的院士们搞的战略储备,你一个孩子,
进去就是炮灰!” 这是当初还算带着几分关切、试图“挽救”他的规劝。
更多的则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断言:“这孩子,是不是受他爸破产***傻了?
读核物理能干啥?毕业了去哪个山沟沟里看守反应堆吗?一辈子就交代了!
”“他们家现在这情况,还由着他性子胡来?真是不知柴米贵,疯了!彻底疯了!
”这些声音,在当时和现在的家族群里,以各种或直接或婉转的方式,从未断绝。
思绪被群里新的@拉回现实,那提示音带着一种不依不饶的意味。“@陈煊,小煊啊,
好久没见你说话了,研究生快毕业了吧?工作找得怎么样了?听说你们这专业冷门得厉害,
对口单位少,要求还死高,实在不好就业啊。要不要让你薇薇姐或者小辉哥帮你内推一下?
他们公司虽然门槛高,但看在亲戚面子上,介绍进去打个杂、当个助理总还是可以的嘛。
” 大伯母“语重心长”地发来一段长语音,语气里的优越感和那种居高临下的怜悯,
几乎能透过屏幕溢出来。下面立刻有人默契地跟风:“是啊小煊,别太死心眼了。这年头,
读书好不如路子对,人脉广,早点出来挣钱补贴家里才是正经。我听人说现在芯片行业火,
但你这专业也不对口啊。唉,我认识个富士康那边电子厂的经理,关系还行,
要不要帮你问问还招不招流水线质检员?虽然三班倒辛苦点,但包吃住,
一个月稳定四五千呢!”后面紧跟着一个捂嘴笑的表情,刺眼无比。
陈煊的指尖在厚重的书页上微微一顿,随即松开。他甚至懒得点开输入框,
去反驳或者解释一个字。
争论的欲望早已在无数个被质疑的日夜和“星火”系统带来的浩瀚知识面前消磨殆尽。
他们沉浸在自己用金钱、职位和世俗成功标榜构建的坚固堡垒里,无法理解,
也根本无意去理解,他正在触碰的、试图点燃的,是怎样一团足以改写人类文明进程的火焰。
他目光重新落回全息投影上,意识深处,
一个超越当前人类科技不知多少年、名为“星火”的黑科技系统界面无声浮现。
自从三年前那个同样下着冷雨的夜晚,在父亲被迫变卖家产时,
尘封已久的旧书箱底层触碰到那枚非金非玉、温润中透着奇异冰凉的水晶挂坠而绑定它之后,
他的人生轨迹就彻底改变了。
“星火”海量的、按当前科技树需要数百年甚至更久才能点亮的的知识库,
以及它那近乎神迹的模拟运算与推演能力,
才是他敢于选择这条在世人看来是“绝路”、在他脚下却是“通天坦途”的真正底气。
群里的喧嚣还在继续,围绕着堂姐的百万年薪和堂哥的硅谷offer,
进行着新一轮的、更为细致的吹捧与自我满足,仿佛那就是人生价值唯一且至高的衡量标准。
陈煊直接长按群聊,设置了消息免打扰,
世界瞬间清净得只剩下窗外淅沥的雨声和眼前模型运行发出的、几不可闻的微弱嗡鸣。
他深吸一口气,将全部心神沉入“星火”系统,
于非线性磁场位形优化以实现氘氚等离子体自持燃烧”的最新一组模拟数据与能量增益曲线。
那些不断跳动、最终稳定在一个惊人数值上的参数,那些代表着无限能源曙光的美好线条,
才是真正能让他灵魂颤栗、心跳加速的东西。
……时间在紧张到几乎忘却外物的科研攻坚中飞快流逝。几个月后,
盛夏带着灼人的热浪席卷而来,
为另一件事再次沸腾起来——一年一度的陈氏家族年会即将在老家的县城最高档的酒店举行。
组织者,如今俨然是家族新晋核心与话事人的大伯,特意@了所有人,要求务必参加,
团圆团聚,联络感情,
长”地强调了“正在为国家未来能源事业奋斗、我们陈家未来的大科学家”陈煊一定要到场。
陈煊本能的反应是拒绝。那种充斥着虚与委蛇和无形攀比的场合,
除了消耗他宝贵的时间和精力,毫无意义。但母亲随后打来的电话,
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小煊,去吧,
好歹是一家人……一年也就这么一次。你爸……你爸嘴上从来不说,
但他心里……还是希望你能在亲戚面前……挺直腰杆……唉,去吧,啊?
就当是为了爸妈……”听着母亲电话那头强忍的疲惫和那份深藏的希望,
陈煊对着电话沉默了近半分钟,窗外知了的聒噪仿佛都灌进了耳朵里。最终,
他还是对着话筒,轻轻地“嗯”了一声。年会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