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河渡者

我叫陈黎，是一位作家。

在城里生活算不得养尊处优，却也还算不错。

久而久之，就与老家断了联系。

对于老家最深的印象，就是村口永远翠绿的老槐树，以及槐树下三三两两的老人们。

那时的他们总爱簇拥在树下，给孩子们讲些神神叨叨的故事，经常把孩子们吓得西散而逃，他们就张着大嘴，露出几颗零星的牙齿，哈哈大笑。

乐此不疲。

村子里几乎没有女人。

唯一的一个女人是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老，也是她最爱讲那些古灵精怪的故事。

她讲得最多的，便是陈渡的故事。

传说中，人死后会变为灵，需要乘着阴河去往阴府地界，好转世投胎。

而这阴河之上，有一艘小船，撑船载人渡灵之人，便被称为阴河渡者。

他为亡灵了却生前的执念，为生者探还莫名的冤屈；游走在光与暗的边缘，徘徊在生与死之间，永远孤独地游离在人间和阴府，永世不得轮回。

而从陈家村走出的陈渡，便是其中一位——或者说是最后一位。

据老太太所说，陈渡从小就跟其他孩子不一样。

其他孩子是没有母亲，他却是没有父亲。

而他的妈妈就是村里有名的“疯婆子”——一个老太太提起就会头疼的女人；一个不知道姓名，只知道她疯疯癫癫的女人。

当然，后来也消失了。

陈渡原本不叫陈渡，他妈给他取名叫作陈水生，因为他是在水边出生的。

后来他又有了个陈长生的小名，据说是取“长生喜乐，平安顺遂”的意思。

可天不遂人愿，在陈长生两岁那年，村里出了一档子事情，闹得人心惶惶，听说那时还死了不少村里的男丁。

陈长生母亲也死在那次事故之中。

没办法，当时还算年轻的长老只好托一个道士将陈长生给带了出去。

从那以后，陈家村就再无男丁了。

自此，陈长生就改名叫作陈渡，并且再也没有回过陈家村。

……是时候该回去了。

坐第444号公交车，过十西站，出了站台后再转乘大巴，坐4个小时，就可以看到村口一棵翠绿繁茂的老槐树，它孤零零地伫立在那里。

它就像是等在路边的孤魂野鬼，勾引着过路的灵魂。

今天进村的人很多，村口停了很多车子。

这很少见。

自从几十年前村子出事后，村子就变得愈发冷清了，就跟故事里的陈家村一样，人越来越少，“鬼”却越来越多。

一些枯槁的老人不愿离开，死守着村子，时间久了，就会时不时地少那么一两个。

但那讨人厌的长老却依旧活着。

长老今天见村里子来了好多人，原本风烛残年的她忽然来了兴致，非要拉着我们又听她讲那些神神叨叨的故事。

她咿咿呀呀地搬来了摇椅，躺在上面，同以前记忆中的一样，坐在老槐树下。

手中摇着一把包了浆破了扇面的扇子，轻轻地上下扇动，张开了没剩几颗牙的嘴，开始了她的“表演”。

“我跟你们讲啊，别看现在我们人少，原来的人可多着哩……”“咱们村啊叫做陈家村，村西边有条河，叫做陈水河，陈水河旁边有座房子，疯婆子就住在那里面……”“疯婆子啊，就是咱们陈水生的母亲，要是说起他啊，就绕不开疯婆子，也绕不开一首跟在他身边的灵……”“可这故事实在是太老太长了，老得我都快要记不住到底从哪说起……哦，我想起来了，咱们就从他成年那儿开始说起吧……”好久没听到她那难听的像乌鸦一样的嗓音了，我也忽然来了兴致，找来一个木凳，坐在人群后面，静静地听她讲着那些无数遍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