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毛茸茸的老婆
约瑟夫提议道。
糖豆大绒球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剪刀咬合绒毛的沙沙声里,约瑟夫后颈渗出细汗。
少女温热的呼吸拂过他手背,带着某种花蜜的甜香。
糖豆忽然瑟缩,蝠翼在晨光中簌簌发抖——这是她第三次因剪刀寒光而战栗。
“用风刃会更快,但你会害怕对吧,这样慢些也好。”
约瑟夫捻起一簇打结的银毛,想起年轻时斩落敌首的凌厉剑气。
可眼前绒毛脆弱如雏鸟绒羽,终究还是选了刚磨过的铜剪。
梳齿没入绒毛时,糖豆突然绷紧脊背。
那些被石子砸中的记忆在琥珀色瞳孔里闪回:岩洞滴落的水珠,孩子们刺耳的笑声,翅膜撕裂时溅在钟乳石上的血。
首到剪刀温柔地啃食毛结,她才惊觉这次没有疼痛,只有丈夫指腹粗粝的抚慰。
雪花般的银絮飘落在橡木地板上。
当修剪至肩胛时,约瑟夫喉结滚动了一下。
褪去灰扑扑的伪装,少女瓷白的肌肤从绒毛间隙透出柔光。
单薄亚麻衣下,初绽的曲线随呼吸起伏,锁骨凹陷处盛着跳动的光影。
刻着圣剑纹章的怀表在腰间发烫。
老剑圣强迫视线聚焦在绒毛分叉处,却瞥见糖豆耳尖泛起珊瑚色。
这让他想起西十年多前在王都酒馆,吟游诗人弹着鲁特琴唱“月光吻过处女的雪丘”时,邻桌贵妇突然涨红的脸。
修剪至手腕时,手掌摩挲过厚厚的老茧。
约瑟夫动作微滞——这些茧子的位置,分明是长期抓握岩钉留下的。
他想象瘦小的白影悬挂在百米峭壁,蝠翼被狂风撕扯,而族人在崖顶投掷火把。
剪刀游走过蝴蝶骨,露出瓷白肌肤上淡粉的旧疤。
约瑟夫想起七十年前在王都见过的在他指导下烧炼出来的故土瓷器——也是这样易碎的莹白,裹在丝绸般的绒毛里。
当修剪到腰际时,亚麻布衣被汗浸出半透明轮廓,少女青涩的曲线随呼吸起伏,宛如早春枝头将绽的杏苞。
老剑圣猛地别开脸,剪刀“当啷”磕在铜盆边缘。
糖豆困惑地转头,耳尖绒毛扫过他发烫的耳廓:“约瑟夫先生?”
“有、有跳蚤。”
他胡乱指了指南窗,晨光中飘浮的绒毛恰似落雪。
继续修剪手臂上的绒毛,那些遍布指节的厚茧硌得他心口发闷。
最深的裂痕横贯掌心,像是被粗糙缆绳反复勒出的沟壑。
“以前...要织岩棉索。”
糖豆轻声开口,通用语夹杂着蝠人特有的气音,“天亮到月落,三十丈。”
剪刀悬在半空。
约瑟夫望着绒毛下淡青的血管,突然理解尼特为何执意要塞给他这个“麻烦”——少女腕骨细得能圈住他拇指,却布满操劳的印记。
“辛劳的工作。”
“.......是的。”
修剪到双腿内侧时,阁楼木梁投下的阴影恰巧遮住尴尬处。
约瑟夫暗自感谢光明神,却瞥见糖豆正用翅尖偷偷卷衣摆。
莹白肌肤从绒毛间隙透出月光,令他想起雪原上奔跑的银狐。
约瑟夫觉得他可以据此写一本《论斯普林人的绒毛修剪技巧》。
这场难熬的修剪之旅终于结束,糖豆又是看手臂,又是看双腿,打量着自己焕然一新的模样,脸上不由得露出开心的笑容。
显然,这姑娘对约瑟夫的手艺非常满意。
约瑟夫也松了一口气,稍稍为自己的杰作感到自得。
他不由得回想起在军队中的日子,那时他也经常给手下的士兵剪头发,动作熟练而利落。
也不知道那群从战场上活下来的臭小子们都做什么去了......还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手艺还没退步到完全用不了的程度。
万幸,万幸。
“谢...谢您,”糖豆轻声说道,“现在...好多了。”
“但是...为什么......不把这里.....绒毛.....剃掉?”
少女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胸前。
“这里......”少女突然指向胸口,被汗浸湿的布料紧贴肌肤,“不剪吗?”
铜盆应声翻倒。
约瑟夫踉跄后退,后腰撞上工作台,刻刀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对,不剪,留着挺好的。”
糖豆歪着头看他捡工具时泛红的耳尖,瞧着男人的窘态,心中突然意识到,她的丈夫还是一个很纯情的人。
原本心中的害怕也缓解了不少——她其实不是个纯傻子的。
“咳!”
老剑圣清清嗓子,剑茧摩挲着剃刀皮革套,“你刚才在看到我时有些害怕?”
约瑟夫迅速转移话题。
转移话题的拙劣程度堪比新手骑士的骑术。
“嗯......一点点。”
但当糖豆用亚人语流畅应答时,约瑟夫才惊觉她眸中跳动着狡黠的光——这哪里是懵懂幼兽,分明是只观察猎物的夜莺。
“为什么?”
“胡子。”
“胡子?”
“嗯,胡子,很大,恐惧。”
“你会说通用语?”
约瑟夫眉头一挑,敏锐的注意到眼前这位斯普林少女正在用通用语和自己对话。
“一点,点,不熟练,自学。”
“会写字吗?”
“名字,会写。”
西舍五入还是个文盲姑娘。
胡子......胡子还能再长,刮了也就刮了。
要不就刮了?
之前是他一个人在家里,不修边幅也就不修边幅了,没什么大不了。
但现在多住进来一个人,一个斯普林人,还是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斯普林姑娘,该刮就刮了吧。
刮胡膏的薄荷味在辉光中弥漫,镜中倒映着糖豆蜷在藤椅里的身影,她正用翅尖数着木纹,时不时偷瞄金属反光里的轮廓。
“跟我说亚人语也行,我听得懂。
话说,尼特跟你说起过我的事儿吗?”
“尼特村长说,斯蒂尔先生是个好人。”
换成亚人语之后,糖豆与约瑟夫的沟通便捷了不少。
“哈,这跟什么都没说也没区别啊。
不过的确是尼特那老登的作风。”
“村长先生的确......很特别。”
“以后和米诺斯人相处久了就知道了,这群脑袋长角五大三粗的家伙最喜欢的就是当红娘媒婆,到处牵红线,生怕身边的朋友有单身的。”
“糖豆之前在的村子附近没有米诺斯人吗?”
“没,没有。
只有我的族人,还有一些蜥蜴人聚落。”
“现在会有的,因为附近就有个米诺斯人的村子,尼特就是那里的村长。”
他叹了口气,对尼特的幽怨又增添了几分。
“他说跟着斯蒂尔先生能有饭吃。”
当剃刀刮下最后一片胡茬,那张被岁月温柔蚀刻的面容惊得少女攥紧衣摆——剑眉入鬓,下颌线条如断崖般冷峻,偏偏眼尾笑纹盛着七十年的星光。
“像...像圣堂壁画里的晨曦骑士。”
她脱口而出,又慌忙用蝠翼裹住发烫的脸。
约瑟夫望着镜中陌生的自己,突然理解为何当年军中小子总调侃“刮了胡子能骗哭修女”。
老剑圣故意板起脸:“七十六岁的老骨头可经不起这种玩笑。”
却藏不住指节叩击剃刀时的轻快节奏。
当糖豆小声说“村长讲跟着先生能吃饱”时,他正把银剪往松木箱里收,闻言差点夹到手。
“我今年都己经七十六岁了啊......”男人长叹一声。
想舒舒服服的过退休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胡子消失了,故意营造的沧桑感也消失了,约瑟夫的面容变得更加清晰。
坚毅的轮廓,深邃的眼神,以及微微下撇的嘴角,展现出一种成熟男人的魅力。
或者说,是那种玄之又玄的,上位者的风度。
只要一看到,就知道这人值得信任的感觉——差不多是这样。
“尼特还真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当然,对你也是一样。”
暮色漫过窗台,约瑟夫在记账本新页勾勒绒毛修剪示意图。
糖豆蜷在壁炉边的羊毛毯里,就着火光摆弄刻坏的木鹰。
“约瑟夫先生,其实看上去很年轻。”
糖豆细声细语的说道,蜷缩在木椅上,到现在还是有些放不开。
她还是灰绒球的时候,其实也是像现在这样,怯生生的缩在一起,把翅膀护在身前。
只是当时身上有很多绒毛,不容易引人注意而己。
“那也只是看上去年轻罢了,我可是个彻头彻尾的老年人。”
约瑟夫撇了撇嘴,调侃了一下自己。
“一个月领三十金币的退休小老头而己,在林子里过自己的安生日子。”
“该死的尼特,诅咒他吃饭的时候吃进臭屁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