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的手指第三次抚过玻璃橱窗上那枚指纹时,终于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迅速将冻僵的手塞进驼色大衣口袋,转身时扬起职业化的微笑,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僵住嘴角。
那是个穿靛蓝色唐装的老人,盘扣用的是罕见的鎏金螭纹,右肩趴着只通体雪白的猫。
更诡异的是他手中提的灯笼,竹骨宣纸糊成的六角宫灯在十二月凛冽的寒风里竟纹丝不动,连垂落的朱红流苏都像凝固在琥珀中。
灯笼纸上洇着暗红斑块,随着老人靠近,苏黎闻到了铁锈混着檀香的古怪气味。
"客人要修钟表?"老人用灯笼杆敲了敲紧闭的卷帘门,金属碰撞声里混杂着某种清脆的铃响,"还是来找东西?"苏黎下意识后退半步,高跟鞋后跟撞在消防栓上。
三天前她收到匿名包裹,牛皮纸袋里装着泛黄的《沪城晚报》,1987年3月3日的社会版用整版报道钟表匠离奇失踪案。
报道里提到死者手中紧攥着断裂的怀表链,法医鉴定称尸体呈现"沙化现象"——就像有人把血肉之躯塞进了巨型沙漏。
附页用红笔圈出这家"永岁钟表行"的地址,旁边潦草地写着:"林秋月来过这里。
"那是她母亲的名字。
此刻本该被警戒线封锁的店铺却亮如白昼,玻璃柜里上百个表盘同时指向3:33。
最前排的座钟突然发出报时声,铜制钟摆晃动的角度明显违反物理规律——它正以每秒钟三次的频率左右震颤,仿佛被看不见的手疯狂摇晃。
白猫忽然跃上柜台,尾巴扫落一本皮质账簿。
翻开的纸页间飘出张黑白照片,苏黎弯腰去捡的动作突然定格——照片里穿碎花布拉吉的少女举着棉花糖,腕间银色手表泛着冷光,正是母亲失踪时戴的那块1972年产浪琴表。
"看来找对了。
"老人捡起照片插回账本,布满裂痕的玳瑁眼镜后闪过暗红流光,"进来说话前先把怀表还我,你从物证科顺走它不就想引我现身么?"苏黎握紧口袋里的鎏金怀表,金属表壳硌得掌心生疼。
三天前她偷溜进警局证物室,在1987年凶案档案盒里发现这个。
表链缠住手指的刹那,整个房间的电子钟突然集体倒转,证物架在眼前坍缩成发光的沙粒。
等她逃到街上时,怀表背面浮现出带血的字迹:以命换时,概不赊账。
卷帘门在她身后轰然落下。
突如其来的寂静中,苏黎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二十平米的店铺里堆满形态各异的计时器:青铜日晷躺在微波炉大小的电子计时器上,教堂塔楼用的铸铁齿轮钟与航天器压力表挤在同一个玻璃柜。
所有指针都在颤动,像是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
老人将灯笼挂在门把手上,火光突然暴涨。
苏黎这才发现那些看似杂乱的陈设实则构成某种阵法——十二座落地钟呈五芒星排列,每个钟摆末端都拴着根红线,红线汇聚处吊着个水晶沙漏,里面流动的却不是沙子,而是暗红色的粘稠液体。
"你母亲林秋月二十年前来典当过时间。
"老人从柜台下摸出个紫檀木匣,匣盖打开时涌出大量金沙,"现在轮到女儿还债了。
"记忆突然在视网膜上重映。
七岁生日那天,母亲的手表在她眼前分解成发光的齿轮。
无数金色光点涌向哭喊的苏黎,而母亲的身影正被某种漩涡吞噬。
"阿黎要记住,妈妈是被时间带走的......"最后的尾音消散在齿轮咬合的轰鸣中。
等父亲冲进房间时,只剩地板上积了半寸厚的金粉,在月光下像条蜿蜒的河。
怀表突然发烫,苏黎踉跄着扶住墙面。
指尖触到的挂钟玻璃罩突然泛起涟漪,她惊恐地发现自己正在变透明——那些镶在墙上的钟表开始蚕食她的轮廓,表盘里的数字化作尖牙啃噬她的指尖。
"典当时间的人会变成维系时空的铆钉。
"老人用灯笼杆敲碎吞噬苏黎手掌的挂钟,飞溅的齿轮碎片在空中凝成静止的星屑,"你母亲用三十年阳寿换你重活一次,现在因果链要收取代价了。
"苏黎猛地缩回手,掌纹里渗出的不是血,而是细小的金沙。
她突然想起警局档案里那些失踪案照片:1987年的钟表匠只剩半张脸嵌在座钟里,1999年的女教师化作沙粒填满了教室的计时器。
法医报告里的"沙化现象"根本不是凶杀,而是时间债务到期的清算。
白猫突然发出尖啸。
苏黎这才注意到店铺深处有扇雕花木门正在渗血,门缝下漫出的液体在触到灯笼光时蒸发成暗红雾气。
"你惊动了典当行的看守者。
"老人突然扯断苏黎大衣纽扣抛向空中,铜纽扣化作银雀冲向木门,"跑!沿着月相钟的方向!"苏黎在狂奔中看清两侧钟表的秘密:每个表盘里都封着人影。
穿阴丹士林旗袍的女人在座钟里永恒坠落,戴红领巾的男孩困在电子表液晶屏里重复着踢球动作。
她腕间突然传来灼痛,母亲那块浪琴表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上,分针正逆时针疯狂旋转。
木门轰然洞开的刹那,银雀被血色吞噬。
苏黎扑倒在长廊拐角的立式钟里,听见身后传来铁链拖拽声。
落地镜大小的钟面居然像水幕般接纳了她,等再睁眼时,她正站在1998年的第一百货大楼。
穿垫肩西装的人群从她身体里穿过。
苏黎看见年轻时的母亲攥着化验单跌坐在楼梯间,病历本上"白血病晚期"的印章鲜红刺目。
当母亲颤抖着摘下浪琴表时,表盘突然弹开暗格,露出刻着永岁钟表行地址的铜片——正是苏黎三天前收到的匿名包裹里那张剪报的位置。
"原来不是失踪......"苏黎哽咽着伸手去触母亲卷曲的发梢,指尖却穿过一片虚影。
怀表从她口袋滑落悬在半空,表盖自动弹开,露出里面咬合转动的血色齿轮。
商场场景突然龟裂。
穿唐装的老人从裂缝中拽出苏黎,白猫正咬住她后衣领防止坠落。
"你擅自启动怀表回溯过去,整个时间链都要崩塌了!"老人手中的灯笼突然暴涨,火焰化作锁链捆住追来的血色雾气。
苏黎在混沌中抓住飘过的记忆残片:病床上的自己,插满管子的身体,监测仪归零时的长鸣。
母亲亲吻她额头时,浪琴表链突然断裂,表盘迸发的金光笼罩了整个病房——这正是她七岁"生日"当天的真实场景。
"我本该死在七岁......"她跪坐在狼藉的时间碎片里,看金沙从指缝簌簌而落。
老人用灯笼杆挑起她下巴,镜片后的红瞳第一次显出悲悯:"林秋月典当余生换你续命,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成为新的时间铆钉,要么找回你母亲抵债的灵魂。
"白猫忽然跳上她肩头,尾尖扫过浪琴表盘。
三点三十三分,所有钟表同时发出蜂鸣,苏黎在剧痛中看到金色丝线从自己心脏延伸出去,另一端消失在1998年的某个雨夜。
1998年的暴雨砸在苏黎脸上,她却感觉不到潮湿。
雨滴穿透她半透明的身体,在积水中激起一圈圈涟漪。
前方巷口的永岁钟表行亮着猩红色灯笼,年轻母亲正攥着浪琴表推门而入。
"不能让她签契约!"苏黎扑向店铺,却在触及门框时被金色电网弹开。
白猫不知何时蹲在屋檐上,瞳孔映出她扭曲的倒影:"你只是时间幽灵,改变不了既定的因果链。
"店铺内突然传出瓷器碎裂声。
苏黎贴着玻璃窗看见母亲瘫坐在太师椅上,老人正在往她眼睑涂抹某种银色膏体。
"典当者需以记忆为燃料。
"老人手中的骨瓷碗盛着沸腾的金液,"先烧掉最珍视的时光如何?就选......女儿学会走路的那天?""等等!"苏黎的拳头穿过玻璃,裂纹却在下一秒自动复原。
母亲颤抖的指尖已经按在契约血印处,墙上的月相钟突然疯狂转动。
白猫跃上窗台发出预警式的低吼,苏黎转头看见街道尽头的空气正在剥落——她擅自闯入的时间节点开始崩塌了。
老人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灯笼光照出暴雨中无数悬浮的时钟碎片。
"看够了吗?"他拎起苏黎的后领扔进时间洪流,"每个典当者都会在时空中留下癌变区,你母亲的执念已经让这里重播了132次。
"时空转换的晕眩中,苏黎被抛进某个纯白空间。
无数金色齿轮在天际线咬合转动,中央矗立着巨型沙漏,上半部分装着正在消散的星尘,下半部分积着暗红色结晶。
她认出那些结晶的形状——全是痛苦蜷缩的人体。
"欢迎来到时之冢。
"老人的唐装变成惨白丧服,白猫额间浮现出第三只血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