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孩的哭声穿透了弥漫的瘴气，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小小的身体被裹在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襁褓里，小脸青紫，呼吸细弱，胸口那一点起伏几乎难以察觉。
襁褓外压着半块松动的墓碑，像是被人刻意放置，又像是山风无意吹落，堪堪遮住了她小小的身子，只留一双紧闭的眼睛，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痕。
“啧，造孽。”
一个身着藏青色长衣的中年男人停在墓碑前，他面容清癯，下颌留着一撮修剪整齐的山羊胡，左眼尾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添了几分冷峻。
男人肩头扛着一把锃亮的铁锹，身后跟着一头驮着木料的老驴，驴背上的棺木半成品被油布盖得严实——正是山下“福安棺铺”的主人，沈砚山。
他本是上山采寻上好的柏木，却被这若有似无的哭声引了过来。
拨开半人高的杂草，看到襁褓里的女婴时，沈砚山眉头微蹙。
他伸手探了探女婴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胸口，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微弱得几乎要停滞的心跳，以及胸腔里一丝诡异的凹陷。
“先天性心漏……”沈砚山低声呢喃，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这等病症，在这缺医少药的年代，无异于绝症。
他再看那襁褓，除了一块绣着“林”字的碎布，别无他物，显然是被亲生父母遗弃在此，任其自生自灭。
山风更烈了，女婴似是被冻得难受，又发出一声细弱的啼哭，那哭声里满是求生的渴望，听得人心头发紧。
沈砚山沉默片刻，终是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女婴抱了起来。
他的怀抱带着常年与木料和棺木打交道的清冷气息，却意外地安稳。
女婴像是找到了依靠，哭声渐渐平息，小脑袋往他怀里蹭了蹭，青紫的小脸终于透出一丝微弱的血色。
“罢了，既然遇上了，便是缘分。”
沈砚山抱着女婴，转身对着乱葬岗的方向拱了拱手，“林氏夫妇，此女我便带走了。
往后，她便是我沈砚山的徒弟，姓林，名簌簌，愿她此生，能如草木般顽强，簌簌生长。”
抱着林簌簌回到福安棺铺时，天己擦黑。
棺铺不大，前堂摆着几口做好的棺木，用黑布盖着，透着几分肃穆；后堂是沈砚山的住处，旁边还有一间小小的耳房，被收拾得干净整洁，是为林簌簌准备的。
沈砚山将林簌簌放在铺着厚棉絮的小床上，又生了一盆炭火，放在床边取暖。
他坐在床边，借着油灯昏黄的光线，仔细端详着林簌簌的面容。
女婴眉眼清秀，若是能平安长大，定是个美人胚子，可惜……沈砚山伸手掐住林簌簌的手腕，指尖搭上她纤细的脉搏。
他不仅是棺铺老板，更懂些奇门遁甲、八字命理，当年便是靠着这手艺，在乱世中勉强立足。
片刻后，他松开手，脸色凝重得可怕。
“庚子年，丙戌月，壬申日，亥时……”沈砚山喃喃自语，手指在桌面上快速推算着，“八字纯阳，命犯孤煞，加之心脉残缺，注定活不过三岁……”这句话像是一块巨石，压得沈砚山喘不过气。
他行医多年，见过无数命格奇特之人，却从未见过这般凶险的八字。
纯阳之命本就刚烈，需阴柔调和，可这女婴八字中无一丝阴水，反而被孤煞缠身，再加上先天性的心脏缺陷，三重劫难叠加，别说三岁，怕是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
他看着床上熟睡的林簌簌，心中五味杂陈。
这孩子身世可怜，又如此顽强，他实在不忍心看着她就此夭折。
可天命难违，他虽懂些命理，却终究不是神仙，能逆天改命。
接下来的时间，沈砚山用尽了办法。
他采来山中的珍稀草药，熬成汤药喂给林簌簌喝；他又按照古籍上的记载，在棺铺的院子里布下聚气阵，试图为林簌簌续命。
可无论他怎么做，林簌簌的身体依旧虚弱，心跳时强时弱，偶尔还会突然陷入昏迷，每次昏迷，都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这天夜里，林簌簌再次陷入昏迷，小脸憋得青紫，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沈砚山急得团团转，试遍了所有办法，都没能将她唤醒。
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女婴，他眼中满是绝望，难道这孩子，真的逃不过天命吗？
就在这时，院墙外突然传来一阵“嘶嘶”的蛇鸣声，紧接着，一道黑影从墙头窜了进来，落在院子中央的老槐树下。
那是一条通体雪白的蛇，约莫有手臂粗细，头顶带着一点淡淡的金斑，一双竖瞳在夜色中闪烁着幽绿的光芒，看起来诡异而神秘。
沈砚山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挡在床边。
这太行山麓虽多蛇虫，但这般通体雪白、头顶带金斑的蛇，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此蛇气息诡异，绝非寻常凡物。
可那白蛇却并未攻击他，只是缓缓地顺着老槐树爬下来，朝着后堂的方向游来。
它的动作优雅而从容，像是带着某种使命。
沈砚山屏住呼吸，没有阻拦。
他知道，这白蛇的出现，或许是林簌簌唯一的生机。
白蛇游到床边，停下身子，抬起头，幽绿的竖瞳静静地看着床上昏迷的林簌簌。
它吐了吐分叉的舌头，蛇鸣声轻柔，像是在低语。
说来也怪，随着白蛇的鸣叫，林簌簌原本微弱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一些，青紫的小脸也透出了一丝淡淡的红晕。
沈砚山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了一个古老的传说。
太行山中有蛇仙，修行千年，能通人性，可与人结亲，为其续命。
当年他曾在一本残破的古籍上看到过记载，只是一首以为那只是传说，从未当真。
如今看来，这传说或许是真的。
这白蛇，定是山中修行的蛇仙。
它感知到林簌簌身上的孤煞之气和微弱的生机，特意前来。
沈砚山深吸一口气，对着白蛇躬身行礼：“晚辈沈砚山，见过蛇仙大人。
此女命格凶险，命不久矣，还望仙人大发慈悲，救救她。”
白蛇像是听懂了他的话，缓缓地抬起头，幽绿的竖瞳看向沈砚山，蛇鸣声再次响起，依旧轻柔，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砚山仔细聆听，隐约从中捕捉到几个模糊的意念——结亲、供奉、续命。
他心中了然。
蛇仙愿意救林簌簌，但条件是，让林簌簌与它结亲，从此供奉它，以自身的阳气滋养它，而它则以自身的修为为林簌簌续命，化解她身上的孤煞之气。
这是一场交易，一场以命换命的交易。
林簌簌以余生的供奉和阳气为代价，换取活下去的机会。
沈砚山看向床上的林簌簌，心中犹豫。
他知道，与蛇仙结亲，并非易事。
往后，林簌簌不仅要常年与蛇为伴，还要承受旁人异样的眼光，甚至可能被视为妖邪。
可若是不答应，林簌簌今夜便会殒命。
“罢了，只要能让她活下去，什么代价都值得。”
沈砚山咬了咬牙，再次对着白蛇躬身行礼，“晚辈答应仙人大人。
从今往后，林簌簌便是您的妻子，我会教她供奉之法，让她终身侍奉仙人。”
白蛇似乎满意地点了点头，缓缓地爬上床，盘踞在林簌簌的身边。
它的身体冰凉，却带着一股温润的气息，缓缓地渗入林簌簌的体内。
林簌簌的眉头渐渐舒展，呼吸变得平稳而有力，胸口的起伏也正常了许多。
沈砚山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知道，这孩子的的命，算是保住了。
但他也清楚，这只是开始……他转身走出耳房，来到院子里，对着老槐树的方向再次躬身行礼。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他的身上，拉长了他身影。
耳房内，白蛇依旧盘踞在林簌簌身边，幽绿的竖瞳在夜色中闪烁着柔和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