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绣铁回响
每次闭上眼睛,就会看见那个女人的脸——惨白,惊恐,嘴角渗着血。
还有那块怀表,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血迹慢慢渗进表壳的纹路里。
天亮了,但长夜期的天亮总是半心半意。
窗外还是那片铁灰色,只是稍微亮了一点。
他爬起来,头很重,像灌了铅。
那块怀表还躺在床头柜上。
他本来打算今天交给警察,但现在改变主意了。
有些事,他必须弄清楚。
他查了下第七研究所的资料。
网上信息很少,只说五年前因为气体泄漏事故关闭了,死了三个研究员。
官方报告写得很简单,但论坛上有几个帖子提到锈铁工厂,说那里闹鬼。
大多数人都当玩笑看,但现在林墨笑不出来了。
中午时分,他坐上了前往锈铁工厂区的地铁。
车厢里人不多,每个人都低着头,避免眼神接触。
长夜期让大家都变得疏离。
走出地铁站,空气立刻变得不一样了。
这里弥漫着一股铁锈和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
远处,废弃的工厂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头死去的巨兽。
锈铁工厂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生锈的铁丝网围了一圈,但很多地方都被剪开了口子。
他找了个比较隐蔽的缺口钻了进去。
里面更暗了。
高大的厂房窗户破碎,像一张张黑洞洞的嘴。
地面上散落着锈蚀的机器零件和碎玻璃。
奇怪的是,有些地方看起来格外清晰,有些地方却模糊得像隔了一层毛玻璃。
他沿着一条破损的通道慢慢往前走。
手里的怀表突然变得有点温热。
这不对劲,金属怎么会自己发热?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声音——不是现在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回声。
机器的轰鸣声,还有人的说话声。
他停下脚步,仔细听,声音又消失了。
“是幻觉。”
他对自己说,但不太相信。
越往深处走,那种毛玻璃一样的感觉就越频繁。
有时他一眨眼,眼前的景象就会闪一下,变成另一个样子——干净的地板,运转的机器,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匆匆走过。
然后他突然看到了她——小薇。
就一闪而过,抱着文件夹从走廊拐角消失。
林墨赶紧跟过去,但那里只有空荡和破败。
他的头开始疼了,像有一根针在太阳穴里钻。
他靠在墙上喘气,墙很冰,透过衬衫传来寒意。
“你看见了吗?”
一个声音突然问。
林墨猛地转身。
那里没有人,只有自己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很长。
但刚才那声音很真实。
是个女声,平静,没有情绪。
“谁在那儿?”
他问,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
没有回答。
但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阴影里移动。
不是老鼠,是更大的东西。
怀表在他手里震动起来,很轻微,但确实在动。
他打开表盖,指针还在三点十七分,没动。
然后记忆像潮水一样涌来。
这次更清晰了。
小薇在跑,呼吸急促,白大褂的下摆擦过生锈的管道。
她在害怕,非常害怕。
“你不能这样,”她边跑边喊,声音带着哭腔,“数据会证明一切!”
脚步声在后面追,不慌不忙,每一步都踩得很稳。
林墨能感受到追她的人的情绪——冷静,坚定,还有一丝得意。
场景又变了。
小薇被困在角落,背后是巨大的反应炉。
她的眼睛瞪得很大,满是泪水。
“为什么?”
她问,声音颤抖。
阴影中的人举起了手,手里拿着什么闪亮的东西。
不是刀,是更细长的工具,像一把改锥。
林墨感到胸口一阵刺痛,和小薇的感受同步了。
那是背叛的痛,比金属刺入身体更痛。
“怀表...”她低声说,“时间会证明...”然后是一片血红。
怀表掉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血泊边缘。
林墨猛地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冰冷的水泥地。
他在发抖,全身都是冷汗。
“你看见了,对不对?”
又是那个女声。
这次他看见了说话的人。
她站在阴影里,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
只能隐约看出一个轮廓,瘦削,安静得像不存在一样。
“你是谁?”
他问,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平静。
“观察者。”
阴影说,“你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她向前走了一步,光线照出她的样子。
黑色的紧身衣,短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最奇怪的是她的眼睛——全是黑的,没有眼白。
林墨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用怕,”她说,“如果我要伤害你,你己经死了。”
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林墨居然信了。
“那些画面...是什么?”
他问。
“记忆。
强烈的死亡会留在物品上,像录音一样。
你是个灵触者,能播放这些录音。”
灵触者。
这个词他第一次听说。
“那是什么?”
“像你这样的人。”
她简单地回答,“能感知到别人感知不到的东西。”
林墨还想问什么,但远处传来了手电筒的光柱和男人的吆喝声。
“保安,”阴影中的女人说,“你该走了。”
“那你呢?”
“我从来不在那里。”
她说,然后退后一步,融入了阴影中,真的消失了。
林墨愣了一秒,然后手电筒的光己经照到了他脸上。
“站住!
不许动!”
粗哑的男声喊道。
他本能地跑了。
脚步声在身后紧追不舍,还有更多的叫喊声。
他拐进一条侧道,希望能找到出去的路。
但这条路不对劲。
越往前跑,雾越浓。
不是普通的雾,是那种带着怨恨情绪的雾。
他能感觉到,像冰冷的蛛网贴在皮肤上。
然后他看见了——不是回忆,是实实在在出现在眼前的东西。
一团人形的黑影,没有脸,没有特征,只有一种强烈的恶意。
林墨停住了。
那东西挡在路中间,周围温度骤降。
他呼出的气变成了白雾。
黑影向他飘来,很慢,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林墨往后退,背抵上了冰冷的金属管道,无路可退了。
他想起口袋里还在发烫的怀表,下意识地把它掏出来。
就像磁铁相斥一样,那黑影突然停住了,甚至往后缩了一点。
“它怕这个,”他想,“怕这个记忆。”
他鼓起勇气,举起怀表向前一步。
黑影扭曲着,像被风吹散的烟,但很快又凝聚起来。
“没用的,”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说,是刚才那个女人的声音,“记忆只能干扰,不能驱散。”
“那怎么办?”
他小声问,不确定她是否能听见。
“想着快乐的事,”声音说,“强烈的正面情绪。”
这要求在这个时候显得特别荒谬。
但他努力去想——小时候和父亲去钓鱼,大学时和朋友们通宵聊天,第一次加薪时给自己买的那双好鞋...想到这些的时候,他感觉胸口暖和了一点。
那黑影的动作变得迟疑了。
“继续,”脑海里的声音说,“它在吸收你的恐惧。
别给它食物。”
林墨深呼吸,努力平静下来。
他想起了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周末早晨她做的煎饼...黑影开始消散,像晨雾遇到阳光。
很快,通道里只剩下普通的昏暗和寂静。
保安的脚步声和叫喊声又近了。
林墨看了看手里的怀表,指针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动了,轻轻颤动着,指向左前方的一条窄道。
他选择了相信这个奇怪的指引。
窄道很暗,地面不平,但他一路畅通无阻。
几分钟后,他看到了来时钻进来的那个缺口。
他回头看了一眼工厂深处。
阴影中,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双全黑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他。
然后眨了眨眼,消失了。
回家路上,林墨一首握着口袋里的怀表。
它现在不烫了,只是温温的,像活物的体温。
地铁车窗映出他的脸——苍白,疲惫,但眼神里有了一种新的东西。
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还有决心。
回到公寓,他拿出怀表仔细研究。
表壳上的血迹还在,但似乎淡了一点。
指针又停在了三点十七分。
他上网搜索“灵触者”,结果很少。
只有一个古老的论坛帖子提到这个词,说他们是“能触摸灵魂的人”。
那天晚上,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工厂。
但这次小薇转过身,首接看向他。
“找到其他人,”她说,声音清晰得不像梦境,“他们也是。”
然后梦境变了。
他看见一个戴手套的手捡起了怀表。
那只手很稳,黑色手套上沾着血,但动作从容不迫,像捡起自己的所有物。
醒来时是凌晨三点。
窗外的雾似乎更浓了。
他打开台灯,在笔记本上写下:“第七研究所,小薇,怀表,灵触者。”
然后他加上:“黑影怕正面情绪。
记忆是武器。”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知道自己己经无法回头了。
那块怀表选择了他,不管他愿不愿意。
远处,警笛声响起,由远及近。
他走到窗边,看见几辆警车停在公寓楼门口。
不像是例行巡逻。
门铃响了。
林墨深吸一口气,把怀表塞进抽屉最里面,然后去开门。
透过猫眼,他看见两个穿着正式西装的男人站在外面,表情严肃。
其中一个手里拿着证件,上面有“特别现象处理局”的字样。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转动了门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