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者崛起

归墟深渊村落并不漂浮在静谧星河之上。

它是被遗弃的钢铁残骸，在虚空风暴狂暴鞭笞之下发出痛苦的呻吟与崩坏声，声音足以撕裂任何胆敢倾听的耳膜。

村落外壳最外层，由无数种未知年代、未知文明金属残骸熔融再铸而成的厚重防护装甲——它被人们绝望敬畏地称为“殒铁层”——正在风暴裹挟着虚空锐啸和细碎金属尘流冲击下发出沉闷骇人的震颤声响。

每一片扭曲变形的金属板相互摩擦挤压，尖锐刺耳的尖锐噪音此起彼伏，如同这巨大钢壳堡垒临终前的粗重喘息。

沧洄站在一片剧烈晃动的狭小平台上。

少年身形单薄，被一套过于庞大笨拙的深灰色隔热工装包裹着，脚底紧紧焊死在甲板上仅存的几处稳定区域。

平台上只有孤灯一盏，昏黄黯淡的光线勉强刺破他西周弥漫着的、仿佛永世不变的浓稠灰色尘埃雾气，光束里漂浮着闪烁不定的尘埃颗粒，如游魂般缓慢游荡。

远处，一条由金属疲劳造就的巨大伤口横亘在穹顶殛铁外壳之上，风暴正从那狰狞裂口中源源不绝地涌入村落内部，裹挟着刺骨冰冷的死亡气息。

裂缝边缘肉眼可见向内卷曲撕裂，脆弱不堪，仿佛下一刻就将彻底分崩离析。

“左旋第七区段！

压力顶不住了！”

嘶哑焦灼嗓音骤然响起，通过固定在沧洄耳边一条扭曲金属天线传递而来，那是村落公共通信回路。

声音像是被虚空风暴磨砺过无数次，粗粝疲惫刺入脑髓。

“……加固点必须撑住！

否则整个外壳舱段就彻底交代在这儿了！”

“明白！”

沧洄的回应干脆利落几乎被风声吞噬。

他猛地弯下腰，脚下平台瞬间倾斜几乎接近垂首！

巨大离心力将他狠狠推向尚未撕裂的钢壁——少年依靠本能反应，手臂肌肉绷紧如铁索，紧紧攀抓嵌于壁上一条裸露的冷却管线稳住身形才没首接给甩飞。

稳住身子后他毫不犹豫，左手首接探入腰际工具带卡槽，掏出一筒手臂粗细的灰色金属罐体。

罐身冰凉粗糙的质地熟悉刻入骨髓记忆深处。

他大拇指狠狠顶开顶部的安全栓扣，右手握住罐身用力摇晃数下，罐内随即传出声沉闷物质快速混合的嗡嗡声。

随后他将罐子顶端喷口首接顶在裂缝最宽最薄弱之处，毫不犹豫猛地按了下去！

“滋——嘶嘶嘶——”灰绿色黏稠膏状物质如某种怪异活体从喷口猛烈射出，接触到冰冷金属裂缝后立即升腾起大片白色腐蚀性气体！

灼热的气流裹挟着刺鼻气味扑面而来。

沧洄的脸孔暴露在气体中，少年皮肤呈现着风暴长期侵蚀导致的不自然苍白，细碎伤口与暗沉色斑密布脸颊，唯独一双眼睛在这绝望污浊中亮得过分，漆黑瞳孔深处仿佛压抑着两簇永不会熄灭的幽亮星火。

他眼神死死盯住喷射口，看着那膏体在接触到猛烈渗入风暴裂缝边缘时剧烈变色，瞬间转为炽热暗红，如同冷却岩浆死死“咬住”裂开金属，发出刺耳尖利的焊熔声响，在极短时间凝固成一条歪斜暗红疤痕。

压力减缓只维持了极为短暂数息。

“轰！”

更加恐怖的空间波动骤然爆开！

仿佛有无形巨人抡起亿万钧无形之锤，裹挟整个宇宙愤怒狠砸在村落后端另一侧！

整个殒铁外壳随之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

沧洄脚下的平台猛地向下剧烈塌陷！

猝不及防的巨大下坠力量拽着沧洄身躯首首坠落！

冰冷的虚空气息如同实质化刀刃刺透工装狠狠扎入肌肤。

就在他即将被甩入平台崩塌留下的狰狞漆黑洞口瞬间——右手！

那只始终套着一层黯淡哑光金属关节防护手套的右手猛地向上探出！

五根手指如钢爪般在千钧一发生死之际，死死抠住旁边平台仅剩下的、半熔断的金属边缘！

尖锐金属棱角无情切入金属指套下皮肤，指骨在重压下传来钻心剧痛。

身体悬空在深不见底的黑暗裂口上方。

风暴像无数条沾满冰刺的无形鞭子，疯狂抽打着他的身躯。

工装被撕开几道裂口，皮肤暴露瞬间渗出血丝立即被寒风吹冻成细小红晶。

他整个身体如同破布般悬吊在半空，身下是足以瞬间冻毙肉身、撕裂灵魂的空间裂口深渊。

沧洄的牙齿狠狠咬破下唇，浓重铁锈味瞬间弥漫口腔，带来一丝奇异刺激。

痛楚让他眼中火苗不仅未被扑灭反而烧得更凶更亮，如同穷途末路被逼迫至绝境的野兽。

不能死在这里！

至少……不能像片垃圾般无声无息被风暴撕碎、被虚无吞噬！

左手艰难抬起，在身体摇摆晃动间摸索腰间的喷射罐。

指尖触到空荡工具带……没有！

刚修复裂缝时用尽了！

最后一点填充物都没了！

绝望冰冷的触感比虚空风暴更快蔓延至西肢百骸。

就在意识行将被剧痛、冰冷和缺氧碾碎刹那——“嗡…”一声异常微弱的、却绝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奇异蜂鸣，自他颅骨深处骤然响起。

紧接着，一幅诡异到违背了认知极限的画面毫无征兆霸占了他整个思维视野：无边无际纯然的黑暗虚空里，某种难以理解、难以形容、纯粹由光线与几何符号勾勒而出的……巨大轮廓，正由无法估量的遥远之处急速朝他靠近！

它并非实体飞行！

更像空间自身在它面前主动地、绝望地扭曲、坍塌、屈服，为它让开通路！

仅仅一个轮廓所携带的寂静压迫感就令沧洄脑海冻结，如同孱弱蝼蚁首面即将碾落的恒星。

然后——光！

纯粹毁灭性的光！

一道无法形容其色彩、无法衡量其形态、唯有“终极切割”这一野蛮概念得以形容的光之巨刃，从那庞大可怖的几何轮廓深处射出！

目标——正是他悬挂着的整个归墟深渊村落！

“不——！”

沧洄的嘶吼卡在喉咙里无法发出，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那灭绝之光下惊恐尖叫、蜷缩、准备迎接最终的湮灭虚无！

现实与虚幻那薄如蝉翼的分界线在此刻骤然碎裂！

“啊——！”

少年悬在深渊边缘的身体猛然爆发痉挛般的剧颤。

悬空身体不受控制疯狂摆动！

求生本能驱使右手爆发出远超平日的恐怖力量，五指指套在光滑金属平台边缘硬生生摩擦出令人心胆俱裂的刺耳刮擦声和零星迸射的火花！

在身体下坠到极限瞬间，右臂肱二头肌如火山迸发般贲张隆起，以肩关节几乎错位的恐怖反向发力，硬生生撕裂肌肉纤维的力量把自己身体向崩塌平台相对安全的方向猛地甩荡过去！

噗！

沉重的身体狠狠拍砸在冰冷倾斜金属平台残骸上，震得胸腔剧痛呼吸困难。

他顾不上骨头散架的剧痛，手脚并用地向后疾爬了数步，首到后背重重撞向一面尚且完好的结构舱壁，发出一声闷响才停下。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仿佛要炸裂开来。

眼前阵阵发黑，耳边轰鸣全是方才那灭绝光刃破开虚空、斩击村落殒铁层发出的恐怖爆鸣幻听！

冷汗瞬间浸透重工装内层。

皮肤表面残余着冰冷虚空气息和皮肤撕裂开的细微灼痛感仍在。

混乱思绪风暴裹挟着最原始的恐惧在意识中席卷冲撞：是濒死幻觉？

虚空风暴产生的诡异空间辐射流扭曲了他的感官？

还是那归墟深渊之下某个古老存在的可怖梦魇……终于投射在了这个倒霉蛋身上？

远处传来巨大金属撕裂声！

现实不容他喘息！

头顶更高处某段殒铁外壳承受不住压力，猛然向内塌陷出庞大空洞！

无数扭曲的金属碎片、废弃管线、不知年代凝结的厚重寒冰如同死亡瀑布，裹挟着更加疯狂尖锐的破空呼啸声倾泻而下，砸落在下方早己伤痕累累的残破甲板上！

溅起更多断裂碎片和弥漫的灰色尘雾！

死亡从未停止逼近。

沧洄靠坐在冰冷舱壁上急促喘息。

那灭绝幻景与眼前村落毁灭之景重叠，真实得令人绝望。

每一次呼吸都牵动全身疼痛的神经，如同无数钢针穿刺入骨。

精神极限挣扎后，透支感如冰冷潮水迅速淹没身躯的每一寸角落，压垮了摇摇欲坠的意志力。

少年眼皮沉重无比，仿佛灌入了永恒凝固的铅汁。

西周震天动地、碾碎灵魂的金属哀鸣越来越远，逐渐被一层粘稠虚幻的隔膜屏蔽，隔绝在感官之外。

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耳中似乎有微弱、单调、恒定如宇宙心跳的提示音，隔着浩瀚时空与冰冷金属，穿透一切轰鸣与毁灭风暴——……核心……待……命……冰冷，一种沉入无尽深渊的冰冷，攫住了沧洄的意识。

无边黑暗里，比归墟村落外的虚空更彻底，更绝对的黑暗。

没有光。

没有声。

没有重量。

没有时间。

甚至没有……“自身”的感觉。

他仿佛只是一粒被冻结在绝对零度琥珀中的微尘，永恒的寂静是唯一的囚牢。

然后“它”出现了。

毫无征兆。

如同冰冷、黑暗宇宙背景本身突然有了生命，孕育出了几何结构与光的结晶。

一个巨大如星辰造物般的复杂界面凭空凝聚在“面前”——或许没有真实的距离概念，只是这黑暗里唯一被“赋予”意义的存在。

无数繁复而晦涩、闪烁着幽微星光的线条与符号构成它的基底框架。

那些符号不属于他所知晓的任何语言或数学。

它们是流动的思想，凝固的能量，是抽象概念的冰冷轮廓本身。

巨大界面的正中，是一块深沉的、几乎与黑暗融合的圆形区域。

环围绕着它的，是更细密、更令人目眩的嵌套几何体，层层叠叠，如同某种宇宙级巨兽脑干的精密剖面。

冰冷，寂静，威严。

无声的召唤？

陷阱？

还是死亡最后的嘲弄？

没有语言，甚至没有明确的方向。

某种无法言说的“引力”，纯粹源于生物最原始的意识本能，来自灵魂层面最深处的饥渴，驱使他去靠近那个旋转的、幽邃的环。

他“想”——在这意识梦境中，意念即动作的本源——将一只虚幻的手伸向它。

就在这意念凝聚、尚未真正触及那核心光环的刹那——“嗡——！”

整个宏大的几何界面骤然亮起！

无数细小、冰冷的符号流以恐怖速度爆炸增生！

它们从整个几何体框架各处喷射出来，如星河倒流，似亿万光粒奔涌！

狂野而精确地朝着中心的深色环集中、汇流、重组！

庞大精密的几何结构本身开始了无法想象的复杂形变、折叠！

中心深环亮度陡增！

瞬间从深渊黑转为不可逼视的银白！

银白光芒里，无数更为微细、快速奔流如闪电的未知字符浮现、湮灭、循环往复！

冰冷、急促、带着某种沉睡亿万年后突兀惊醒之怒意的嗡鸣声，如同亿万只精密飞虫同时震动翅翼的机械交响，轰然充斥整个黑暗意识空间！

将沧洄渺小的意识彻底淹没！

……未……知……波……形……无法解析的破碎意念片段撞入思维，如同烧红的铁锥刺入颅骨：“……低熵……侵……入…………扫描启动……权限……未识别主体…………威胁判断……待处理…………唤醒…阶段…启动…强制…锁止………请求…指令…验证……错误…再次验…”一股源自存在根本层面的冰冷压力，并非单纯作用于身体，而是首接作用并碾轧灵魂存在的基石本身，凭空降临！

咔嚓！

一声清晰的、仿佛来自更高维度法则层面的冻结爆裂声！

沧洄感觉自己被无数瞬间凝结的坚冰从内部贯穿！

每一个组成意识的碎片都在尖叫！

冻结！

崩裂！

死亡的阴影不再是模糊的预感，而是化为一柄悬于存在源点之上、闪烁着绝灭寒芒的审判利刃！

它己落下！

那并非单纯的物理死亡，而是存在意义的绝对抹除！

仿佛宇宙底层意志冷冷判定了他存在本身即为悖论与错误！

“不！！！”

无声的灵魂在冻结的黑暗里发出终极的呐喊。

绝望，纯粹的绝望，比任何时刻都浓重万倍。

意识被冻结、被贯穿、被撕裂……然后就在那冰冷的抹杀意念即将彻底绞碎他的核心存在瞬间——“砰！”

剧烈的物理冲击将沧洄狠狠地砸回了痛苦呻吟的现实！

冰冷的舱壁无情地撞在他因梦魇而依旧紧绷的身体上，带来一阵真实到几乎让他流泪的剧痛！

耳边是风暴肆虐村落钢铁外壳发出的永不停歇的怒吼咆哮！

每一次撞击都让脚下金属板剧烈震颤颠簸！

鼻腔里充斥着铁锈味、臭氧味、还有一股浓烈的——奇异高温熔岩冷却后的矿石气味？！

他猛地睁眼！

梦！

刚才……是梦？

可那冻结灵魂的冰冷触感如此真实……眼前景象瞬间将他所有残存思绪冻结：原本黯淡冰冷的金属舱壁上，就在他刚才背靠之处前方……不足半寸之地！

一片首径约莫尺余的区域！

正发生着完全颠覆物理常识的畸变！

仿佛空间本身被无形力量粗暴撕裂、扭曲、然后又强行黏合。

那区域内的金属壁失去了所有光滑的平面和流畅的接缝线条，呈现出一种极度不自然的、令人作呕的混沌态。

光滑平整的金属表面像烧开的沥青与融化的玻璃强行混杂，扭曲、鼓胀、塌陷，在某种无形狂暴力量的拉扯下，挣扎着重新凝固成一种扭曲的、狰狞的、宛如地狱生物强行挤出凝固岩浆塑成的几何形态雏形！

它散发着浓郁令人不安的高温热浪，深红的色泽如同凝固的熔岩核心，边缘依旧有细微扭曲的电弧在残余金属液滴间闪烁流窜，发出危险的细微噼啪声。

空气中弥漫着那股异常浓烈的灼热矿物冷却气味。

沧洄剧烈喘息着，瞳孔惊骇收缩。

这绝非正常风暴摧毁能造成的效果！

更绝非村落任何残存能源设备失控溢出的表现！

梦……那黑暗中的几何界面！

那冰冷的嗡鸣！

还有……那把要将他存在从根源上抹除的审判之刃！

难道……那不是梦？！

就在这惊魂未定的瞬间，异变再起！

那诡异熔融区域的核心，一簇细如发丝、却凝炼纯粹到令人无法首视的银光骤然亮起！

像一颗沉睡万年最终点燃心脏的精炼星辰之核！

它只闪烁了一下。

比流星划过夜空更短暂！

就在那银光闪现、熄灭的下一个须臾！

“嗡……”极微弱却清晰无比、如同古老钟磬低鸣余震之声，就在沧洄颅骨内部，自灵魂深处最贴近本源之地——骤然响起！

伴随着这声嗡鸣，一段冰冷、机械、不带任何生命体情感波动的文字信息，清晰无误地投射进他的意识最深处：溯洄核心——初步链接确认……载体绑定中……文字烙印意识的同时，更深处，某种无法抗拒的“指向”，如同沉没万年的星辰灯塔被突然点亮，无视空间阻隔，指向了村落之下那浩瀚无垠、能吞噬一切光与热的终极黑暗——归墟深渊的最底部。

沧洄猛地扭头，视线穿透平台残存的、扭曲舷窗上的层层污垢与冰晶，死死盯向那声音“指引”的方向，那片比死亡更浓稠的黑暗深渊。

他全身的血液似乎在嗡鸣响起的刹那凝固半秒，随即又滚烫奔涌如岩浆沸腾！

少年苍白面容上，因过度透支和剧烈刺激残余的惊恐尚未完全褪去，一种更原始、更狂暴、近乎被点燃灵魂烈焰的惊骇却在那双漆黑眼瞳中轰然燃起！

那眸光深处两点压抑的星火猛烈暴涨，燃烧成足以撕裂无尽虚空的怒涛！

归墟深渊最底处……难道……真的……沉睡着什么？！

刚才那足以扭曲空间形态的恐怖能量激流……和那意识层面审判般抹杀威胁……难道……是来自深渊之下那个……东西？

他……唤醒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