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戈泣山河

柔然的风，带着沙砾的粗粝，卷着马蹄扬起的尘土，掠过海兰驰的发梢。

她勒紧缰绳，胯下的“踏雪”嘶鸣一声，前蹄腾空，将身后追赶的护卫甩下半里地。

海兰驰仰头大笑，银铃般的笑声撞在连绵的草坡上，惊起一群飞鸟。

她爱极了这种速度，风贴着脸颊呼啸，所有规矩束缚都被抛在脑后，连阿爹日日念叨的“公主该有公主的样子”，都成了耳边风。

“公主！

您慢些！

可汗要是知道您又偷跑出来赛马，又要罚您抄《礼经》了！”

护卫队的头领在后面高喊，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海兰驰回头扮了个鬼脸，扬鞭更急：“有本事你们追上我再说！”

踏雪是草原上最烈的马，唯有她能驯服。

她伏在马背上，感受着鬃毛扫过手背的痒意，忽然瞥见远处的敖包旁立着几个陌生身影，穿着中原样式的锦袍，与草原的粗粝格格不入。

“哪来的客人？”

她心里嘀咕，却没减速，反而朝着敖包冲去。

距离渐近，她看清为首那人穿着月白锦袍，腰间系着玉带，面容俊朗，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疏离的冷淡。

他身边的随从捧着一个锦盒，看样式像是中原的国书。

“喂，你们是谁？”

海兰驰在他面前勒住马，踏雪的前蹄在地上刨出浅坑，扬起的尘土溅了那人一袍角。

锦袍男子皱眉，却没动怒，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北魏使者，前来求见柔然可汗。”

“求见我阿爹？”

海兰驰挑眉，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得像只刚落地的鹰。

她打量着男子，忽然笑了，“你们中原人说话都这么没底气？

我阿爹可不吃这套。”

随从气得脸通红：“你这姑娘怎么说话呢？

这位是北魏三皇子，萧弈衡殿下！”

“三皇子？”

海兰驰嗤笑一声，伸手拍了拍萧弈衡的袍角，把尘土拍掉，“皇子就该有皇子的样子，站在草原上跟个木桩子似的，也不怕被狼叼走。”

萧弈衡的目光落在她沾着草屑的靴尖上，又扫过她腰间别着的弯刀和药囊，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这草原公主，倒和传闻中柔顺温婉的样子截然不同。

“公主倒是洒脱。”

他语气听不出喜怒。

“洒脱？”

海兰驰仰头灌了口腰间的羊奶酒，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滴在靛蓝色的长袍上，“在我们草原，活着就得痛快。

不像你们中原人，说话绕三圈，做事藏八层，累不累？”

正说着，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阿爹的亲卫统领策马而来，看到海兰驰，脸色骤变：“公主！

可汗找您呢！

北魏使者的事……我知道了。”

海兰驰挥挥手，又看了萧弈衡一眼，忽然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们中原的皇子，是不是都像你这样，看起来冷冷的，心里不知道打着什么算盘？”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羊奶酒的醇香。

萧弈衡的耳根微不可查地泛红，后退半步：“公主多虑了。”

海兰驰看着他这副模样，笑得更欢：“走吧，我带你们去见我阿爹。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敢对我柔然耍花样，我这把刀可不认人。”

她转身翻上马背，弯刀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寒光，竟比她的笑容还要耀眼。

萧弈衡望着她策马远去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她碰过的袍角，眼底的冷淡渐渐化开一丝波澜。

他此次前来，名为通好，实为探路。

北魏与柔然边境摩擦不断，皇帝有意和亲，而他需要一个由头巩固势力，争夺储位。

只是他没想到，这柔然公主，竟是块带刺的璞玉。

“殿下，这公主……”随从欲言又止。

萧弈衡收回目光，重新戴上那副冷淡的面具：“有趣。”

海兰驰并不知道，这场看似偶然的相遇，会将她的命运彻底改写。

她此刻满心想着等会儿怎么跟阿爹耍赖，躲过抄经的惩罚，想着黄昏时去西边的峡谷采药，那里的金莲花该开了。

她更不知道，眼前这个被她戏称为“木桩子”的中原皇子，会在日后成为她命中最深的劫。

草原的风依旧呼啸，卷着青草的气息，也卷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而她，还在阳光下肆意奔跑，像一株不知愁的格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