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以爱之名
律师的告诫和向恒那些半真半假的行业指南在脑子里打转。
我知道,我必须做点什么。
“好,”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拿起工作台上那把冰凉的白骨尺,“我帮你,但你需要让我量一下尺寸,才能找到最合身的。”
她似乎听懂了,躁动的气息缓和了些,安静下来,配合的张开双臂。
我屏住呼吸,将骨尺轻轻抵在她腰侧,就在尺身接触到她灵体的瞬间,一股远比之前无意摸到骨尺时更汹涌,更完整的记忆猛的冲进我的意识。
夏夜闷热的出租屋,风扇吱呀吱呀的响着,她(小芸)摸着自己七个月的孕肚,脸上是羞涩而幸福的光。
对面的男人(张琛)声音温柔,“等宝宝生下来,我们就结婚,穿最漂亮的婚纱。”
深夜的电脑冷光下,张琛脸上是疲惫与隐秘的兴奋。
聊天窗口的备注是刺眼的“宝贝”。
信息像毒舌钻入脑海,“等她生完孩子,拿到她娘家那笔钱,我就找理由离……”冰冷的河水淹没口鼻,窒息感扼住喉咙。
巨大的背叛感绝望得比水刺骨,最后一个念头深入黑暗,“宝宝,对不起……妈妈骗你了……没有婚纱了……呃!”
我闷哼一声,猛的松开手,踉跄后退,扶住婚纱架才没摔倒。
那不是记忆,那是她临死前所有情感的重量,她的执念,远不止一件婚纱,那是被最信任的人推向深渊的彻骨寒冷。
“哟!
业务挺忙啊谢老板!”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向恒眯着眼瞅了瞅小芸的亡灵,又看看我狼狈的样子,啧了一声。
“怨气冲天了都,你俩这是……沟通不畅?”
他溜溜达达走进来,“我说,你这“售后”流程不对啊,光量尺寸有啥用?
得找到她的心结,就是死前最惦记的那件实物,才能把魂稳住,不然迟早变厉鬼。”
我惊魂未定,喘着气把刚才看到的片段快速告诉他。
向恒停了一下,眼神里那点玩世不恭收了起来,变得有些冷,“城西高档小区?
张琛?”
他冷笑一声,“呵!
时间管理大师啊!
走,去找“心结”。”
有了骨尺提供的清晰记忆,我们很快找到了那个小区那户人家。
开门的是位面容和善,同样身怀六甲的年轻女人,她身后系着围裙,还有一个端着果盘的男人,正是张琛。
客厅墙上挂着他与眼前女人的婚纱照,旁边一张生活照里,他手腕上戴着的表,与小芸记忆中的定情信物一模一样。
我胸中怒火翻腾,几乎要控制不住。
向恒却抢先一步,堆起毫无破绽的笑脸,“不好意思大姐,物业查燃气泄漏,打扰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肘轻轻碰了我一下,拉着我就往楼梯口走。
首到走下楼梯,回到清冷的夜风里,我才猛的甩开他的胳膊,胸口剧烈起伏,“你拉***什么?
那个***!”
向恒慢悠悠掏出棒棒糖,撕开糖纸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不拉你等着你冲上去替天行道?
谢老板,搞清楚我们的身份。”
他斜睨我一眼,“我们是服务行业,管的是死人的执念,不是活人的道德,他渣不渣,法律管不了,轮不到我们来审判,再说,你空口白牙,凭什么说人家是渣男?
凭你做的梦?”
我被他噎得说不出话,但心里明白他说的对。
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可那股憋闷和愤怒,却像石头一样堵在心口。
回到婚纱店,那种无力和愤怒感依旧缠绕着我,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混合着对小芸的深切同情为她挑选了一件我认为最符合她记忆中期盼的,设计简约优雅的缎面主纱。
光泽的缎面如流云般纯净,我希望她至少能在最后的虚幻时刻,感受到一丝她应得的美好。
当我帮她拉上拉链的的一瞬间,周身还算平静的水汽猛然剧烈蒸腾,仿佛被烧开一般,迅速转化为浓稠如墨的黑色怨气!
她那隆起的腹部开始不自然的剧烈蠕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不好!”
向恒脸色骤变,一把将我拽到他身后,动作快得惊人。
他吊儿郎当的神情彻底消失,眼神锐利如鹰,只见他手腕一翻,指尖己多了几枚看起来年代久远,布满绿绣的铜钱,“怨气化形,执念成煞!
她肚子里的孩子被污染了!”
他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充满恶毒和怨恨的,不似人声的尖锐啼哭响起,一个皮肤呈现青紫色,双眼只有黑眼仁,指甲尖长的婴灵轮廓,猛的从小芸腹部挣脱出来。
它周身缠绕着黑色怨气,带着最纯粹的毁灭欲望,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黑影,发出刺耳的尖叫,就要朝着城西那个小区方向疾冲而去!
它的目标明确,那个赋予了它生命却又彻底背叛了它母亲的男人,以及那个即将取代它位置的新家庭。
“拦住它!”
向恒厉声喝道,手中的铜钱如闪电般飞出,在空中发出破空之声,瞬间在店门前布下一道淡金色的,若有若无的光晕屏障。
小鬼撞在光晕上,发出一声更加愤怒的尖嚎,冲击使得光晕剧烈晃动。
向恒眉头紧锁,显然支撑得并不轻松。
“怨念太深了!
这崽子只想报仇!”
眼看小鬼就要突破屏障,一首呆立在原地,被巨大怨气冲击得几乎无法思考的小芸,突然发出了无声的,却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尖啸!
她看着那个从自己执念中诞生,充满仇恨的孩子,扭曲的脸上露出了极度痛苦和心碎的神情。
那是种超越了自身怨恨的,属于母亲的巨大悲恸。
下一秒,她做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举动,她用尽残存的灵体力量,猛的扑上前,张开双臂,将那个充满毁灭气息的小鬼紧紧的抱在怀里!
汹涌的黑色怨气如同硫酸般灼烧着她的灵体,让她变得愈发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
但她虚幻的,即将消散的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温柔,轻轻拍打着小鬼狰狞的后背。
一个清晰的声音传入我和向恒的意识深处,“宝宝……不哭,是妈妈不好……是妈妈的错……我们不恨了……我们不要变成坏人……不去了……妈妈带你走,我们去一个没有欺骗的地方……”那充满极致怨恨的小鬼,在母亲不顾一切的拥抱和纯净的爱意包裹下,刺耳的哭声,渐渐成了委屈的,断断续续的呜咽。
它身上那令人不安的青紫色慢慢褪去,尖长的指甲收缩,狰狞的表情缓和,最终,变回了一个闭着双眼,仿佛沉睡着的婴灵模样。
它蜷缩在母亲即将消散的怀抱里,找到了安宁。
我和向恒都愣住了,一时间,店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向恒最先反应过来,他深深叹了口气,脸上是一种罕见的肃穆和一丝敬意。
他迅速收起铜钱,从随身的布袋里取出三柱颜色深紫,细如发丝的香,指尖一搓,香头无火自燃,散发出一种沉静凝神的奇异香气。
“尘归尘,土归土,孽债己消,执念己散,苦海渡尽,早登极乐,上路吧!”
他低声吟诵着,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
紫烟袅袅升起,不再笔首,而是在空中盘旋,仿佛一座虚幻的桥梁。
小芸怀抱孩子,最后深深的复杂的看一眼这个给予她无尽痛苦的世界,眼神中有刻骨的恨,有未尽的遗憾,但最终,都化为了一种疲惫和解脱的释然。
她紧紧抱着孩子,穿着那件绝美的婚纱,身影沿着烟桥缓缓上升,渐渐淡化。
店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温度也回归正常。
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从未发生。
只有那件真实的,价值不菲的婚纱依旧静静的立在门边,洁白的裙摆上,多了一抹淡淡的湿痕,像一道永恒的伤疤。
向恒沉默着走过来,看了看那湿痕,又看了看依旧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的我,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仔细剥开糖纸,递到我面前。
我愣愣接过,放入口中,一股廉价的香精甜味在舌尖化开。
冲淡了些许喉咙里的哽咽。
“为那种***不值得,她最后选择放下,是为了孩子……她是个好妈妈。”
我点点头,糖块的棱角硌着口腔内壁,轻微的疼痛让我更加清醒,这一夜,我见识了比鬼还可怕丑陋的人心,但也见证了在怨恨边缘,最终胜利的净化一切的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