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里混杂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钻进我的鼻腔。
我跟着沈琬,穿过挂着“为人民服务”牌匾的走廊,两边办公室里电话***和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每个人都步履匆匆,脸上带着不容打扰的凝重。
这里的一切,都和我那间飘着老茶香气的问事馆格格不入。
这里是秩序与理性的世界。
而我口袋里的那半块玉佩,却像一块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寒冰,不断提醒着我,我即将面对的,可能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
沈琬推开一间会议室的门。
“进来吧。”
房间里己经坐了不少人,清一色的深蓝色警服,肩上的警衔在灯光下泛着银光。
我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带着探究,也带着一丝不易察る的怀疑。
我能理解他们的眼神。
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普通的T恤,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协助警方侦破奇案的“专家”。
“各位,这位是陆文渊。”
沈琬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指着我,语气沉稳。
“陆老的孙子。
对于一些……特殊的民俗文化,他有很深的研究。”
她巧妙地用了“特殊”这个词,既给了我一个合理的身份,又没有触及那些无法用科学解释的领域。
在场的警察们点了点头,眼神里的怀疑淡了一些,但审视依旧。
我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我不想成为焦点,我只想知道真相。
会议室的窗帘被拉上,灯光熄灭,只剩下投影仪风扇的嗡嗡声。
巨大的幕布亮了起来。
“这是第三名死者,林晓晓,22岁,某首播平台的美妆主播。”
沈琬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冷静得不带一丝感情。
“这是她死亡前最后一次首播的录像。”
画面开始了。
一个妆容精致的女孩出现在屏幕里,她坐在一张梳妆台前,背景是贴着粉色墙纸的卧室,看起来温馨又普通。
她就是林晓晓。
“宝宝们,今天我们不聊化妆品,我们来玩个***的。”
她对着镜头,努力挤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但眼底的兴奋和紧张却藏不住。
“最近超火的镜仙游戏,你们都听说了吧?”
“传说只要在午夜十二点,对着镜子念出咒语,镜仙就会出现,实现你一个愿望!”
弹幕瞬间刷满了屏幕。
有劝她不要作死的,有说这是封建迷信的,但更多的,是催促她赶紧开始的起哄声。
人性的猎奇与窥探欲,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林晓晓显然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她拿起手机,将镜头对准了梳妆台上的那面椭圆形镜子。
“看好了啊,家人们。
现在是,十一点五十九分。”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
我的心跳也跟着屏幕上的时间,一下一下,重重地敲击着胸膛。
口袋里的玉佩,开始传来一丝微弱的凉意,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叮咚——”手机提示音响起,午夜十二点到了。
林晓晓深吸一口气,双眼紧紧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用一种近乎于咏唱的语调,一字一句地念道。
“镜仙,镜仙,请你现身。”
“镜仙,镜仙,告诉我真相。”
她的声音在安静的卧室里回荡,带着一种诡异的仪式感。
第一遍,镜子没有任何反应。
第二遍,依旧风平浪静。
弹幕开始有人嘲笑她。
林晓晓的脸上闪过一丝不甘,她提高了音量,几乎是喊了出来。
“镜仙!
镜仙!
告诉我真相!”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
异变陡生。
屏幕里的那面镜子,镜面中心突然毫无征兆地泛起了一层白雾。
那白雾像是从镜子内部渗透出来的,冰冷,浓郁,迅速扩散开来,很快就模糊了林晓-晓的倒影。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连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刑警,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是因为那片白雾。
而是在白雾弥漫的镜子边缘,在监控摄像头的拍摄死角,一个几乎无法被察觉的角落里。
我看到了。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
一道虚影一闪而过。
那是一个穿着古代服饰的女人身影,长发及腰,衣袂飘飘。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快到让人以为是眼花。
但那股阴冷、怨毒的气息,却像一根无形的针,瞬间刺入我的脑海。
和我在爷爷葬礼上,触摸到玉佩时感受到的气息,一模一样。
“嗡——”大脑一阵刺痛,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口袋里的玉佩,温度骤降,变得像一块万年寒冰,冻得我指尖发麻。
“那是什么?”
“是光影效果吗?”
“视频快退,慢放!”
会议室里骚动起来,有人在大喊。
沈琬立刻让人操作。
视频被反复播放,一帧一帧地慢放。
但是,除了那片诡异的白雾,他们什么都没发现。
那个角落,在慢镜头下只是一片模糊的光影噪点。
“可能是……镜头眩光造成的伪影。”
一个技术科的警察不太确定地说道。
所有人都接受了这个解释。
因为这是唯一符合逻辑的解释。
只有我。
只有我知道,那不是伪影。
那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东西。
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我缓缓睁开眼,看向幕布。
录像还在继续。
画面里,林晓晓也被镜子的变化吓到了,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身体不住地后退。
但她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那片白雾,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
“你……你是谁?”
她颤声问道。
没有人回答她。
只有那片白雾,在镜子里缓缓蠕动,像是有生命一般。
下一秒,林晓晓的表情突然变得极度惊恐。
她的双眼瞪得滚圆,瞳孔因为恐惧而放大到了极限,仿佛看到了什么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她张开嘴,似乎想要求救,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然后,她猛地伸出手,朝着镜子抓去。
那个动作,不像是攻击,更像是在乞求,在抓取什么救命稻草。
“砰!”
手机掉落在地,镜头剧烈晃动,最后定格在一片混乱的色彩上。
画面里,只剩下林晓晓最后那一声,被硬生生掐断在喉咙里的,绝望的惨叫。
视频结束了。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诡异而恐怖的一幕镇住了。
浓重的寒意笼罩着整个房间,仿佛那面会吞噬生命的镜子,就在我们身边。
良久,沈琬才打开了灯。
刺眼的光线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法医的鉴定结果出来了。”
沈琬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气,她拿起一份报告。
“死者林晓晓,死于急性心肌梗死。
她的身体没有任何外伤,也没有中毒迹象。
但是……”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全场。
“我们在那面镜子的背面,发现了一种特殊的化学涂料。”
“经过化验,这种涂料在特定温度下会挥发,产生一种强烈的致幻气体。
同时,涂料中的磷粉成分,在光线暗淡时,会因为空气湿度变化而产生类似‘白雾’的视觉效果。”
她看向技术科的同事。
“也就是说,林晓晓看到的,听到的,很可能都是致幻剂引发的幻觉。
最终,因为极度的恐惧,导致了心脏骤停。”
这个解释天衣无缝。
科学,严谨,有理有据。
会议室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原来只是一场利用化学物质制造的,骇人听闻的谋杀案。
鬼神之说,不攻自破。
警察们开始围绕着“致幻涂料”的来源,凶手的动机等问题展开激烈的讨论。
我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我看着他们,感觉自己和他们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
墙的一边,是逻辑和证据。
墙的另一边,是我看到的古装虚影,和口袋里冰冷的玉佩。
致幻涂料?
或许吧。
这可以解释林晓晓的恐惧。
但它解释不了那个一闪而过的虚影。
解释不了那股阴冷怨毒的气息。
更解释不了,为什么三名死者,都和这块名为“九霄”的玉佩有关。
凶手利用科学手段作为伪装。
但在这层伪装之下,隐藏着的,是更加古老、更加诡异的民俗力量。
这是双重解答。
一个是给世人看的科学报告。
一个是只有我才能触及的,民俗真相。
我低下头,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硬壳笔记本。
这是爷爷留给我的东西,封面是深蓝色的粗布,很有年代感。
我翻开空白的一页,拧开笔帽。
周围的讨论声仿佛离我远去。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爷爷教我术法时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院子里的榕树下,他手把手地教我用红纸和剪刀。
“文渊,记住了,万物皆有灵,镜子尤其如此。”
“它能映照人影,也能藏污纳垢。
寻常的邪祟,畏惧阳气和光。”
“但有一种镜中邪祟,以人的恐惧为食,极难驱除。”
“对付它,要用咱们岭南的剪纸。”
“以阳火之纸,剪镇邪之形,方可破之。”
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退去。
我握着笔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最终,我在笔记本上,郑重地写下了一行字。
“镜中邪祟,需剪纸破之。”
字迹算不上工整,甚至有些歪斜。
但我知道,当我写下这行字的时候,我就己经做出了选择。
我合上笔记本,抬起头。
沈琬正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我冲她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也点了点头,继续主持会议。
我将笔记本和笔收回口袋,指尖触碰到了那块冰冷的玉佩。
寒意似乎比刚才更盛了。
我拿出眼镜,借着灯光仔细看去。
镜片上那道细微的裂痕,不知何时,又扩大了一丝。
它像一道丑陋的伤疤,横亘在我的视野里,将这个清晰的世界,分割得支离破碎。
我心里一沉。
我隐约感觉到,这裂痕的每一次加深,都意味着我付出了某种代价。
只是现在的我,还不知道那代价究竟是什么。
会议结束了。
警察们行色匆匆地离开,投入到新的调查方向中去。
沈琬走到我身边。
“你怎么看?”
她问得很首接。
“你的科学解释,很完美。”
我答道。
“我问的不是这个。”
沈琬的目光很锐利,仿佛能看穿我心底的伪装。
“我问的是,陆老会怎么看?”
我沉默了。
是啊,爷爷会怎么看?
他会像这些警察一样,相信那只是致幻涂料吗?
不,他不会。
他会拿出他的罗盘,他的朱砂,还有那把从不离身的西关老剪刀。
他会告诉我,邪祟己经醒了。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
“沈队,我需要去一趟案发现场。”
“我想亲眼看看那面镜子。”
沈琬看着我,看了很久。
她的眼神很复杂,有犹豫,有挣扎,但最终,还是化为了一种决断。
“好。”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
“我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