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谁是林宇?”
周全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穿了办公室里热烈而嘈杂的空气。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王主任脸上谄媚的笑容僵住了,像是被零下三十度的寒风吹过。
他张着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市长秘书亲临,点名道姓,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林宇这小子在楼下胡说八道,惊动了市长,要被当成典型处理了!
办公室里其余的人,刚才还围着林宇众星捧月。
此刻像见了猫的老鼠,瞬间缩回自己的工位,低头,看文件,拿茶杯,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只有眼角的余光,还在紧张地瞟向事件的中心。
角落里,老刘那张死灰色的脸,骤然间焕发出了诡异的光彩。
他几乎要从椅子上弹起来。
来了!
终于来了!
他就知道,林宇这种哗众取宠的小人,爬得越高,摔得越惨!
在政府大门口煽动下岗工人,这是什么行为?
这是动摇稳定!
市长不处理他处理谁?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抬起手,指向那个还愣在原地的年轻人。
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一种特有的***。
“周秘书,他,他就是林宇!”
那一瞬间。
四面八方都是目光,有惊恐,有怜悯,有幸灾乐祸,还有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审视。
林宇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终于来了。
该来的总会来。
他昨天那番表演,本就是冲着被开除去的。
现在正主找上门,剧本总算能回到正轨了。
他已经想好了,等会儿不管对方问什么,他就一概承认,态度要多嚣张有多嚣张,争取当场被定性,然后卷铺盖滚蛋,奔向他那一个亿的小目标。
周全的目光,迅速锁定林宇。
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
那眼神里没有预想中的愤怒和鄙夷,反而是一种奇怪的、近乎于评估的平静。
办公室里的空气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那雷霆的降临。
王主任的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周全终于开口了,语气平平,没有任何波澜。
“你就是林宇?”
林宇挺直了腰杆,准备迎接审判:“是我。”
周全点了点头,说出了一句让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怀疑自己耳朵的话。
“很好。”
很好?
什么很好?
哪里很好?
王主任懵了。
老刘脸上的喜色凝固了。
其他人更是面面相觑,脑子完全转不过弯来。
周全似乎完全没在意众人的反应,他继续用那种不容置疑的语调,对林宇下达了指令。
“今天下午下班前,我要看到一份关于这次纺织厂事件始末的详细报告。同时,还要有一份你的经验总结,写清楚,你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
说完
他深深的看了林宇一眼。
然后,他便转身,没有任何迟疑地走了。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却把一屋子的惊愕和迷茫关在了里面。
足足过了半分钟,王主任才像活过来一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快步走到林宇身边,脸上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有后怕,有庆幸,更有掩饰不住的狂喜。
他用力拍了拍林宇的肩膀,声音都有些变调。
“小林!你……你可吓死我了!”
他看看门口的方向,又看看林宇,压低了声音,激动地说:“你小子,这次是入了梁市长的眼了!你懂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林宇面无表情。
我懂。
我懂个屁。
我只懂我辞职的计划又泡汤了。
他内心的小人正在疯狂吐槽:我能怎么想?我当然是想着怎么把事情搞大,怎么让你们把我开除,然后我好去发财啊!经验总结?难道要我写《论演员的自我修养之一百种作死方法》?
角落里,老刘的表情比吞了苍蝇还难看。
他完全无法理解。
为什么?
为什么这小子非但没被处理,反而像是要被重用了?
这不合常理!
这不符合机关的规矩!
他感觉自己几十年来积累的办公室生存法则,在林宇面前,被砸得粉碎。
其他人也渐渐反应过来,看向林宇的眼神彻底变了。
如果说之前是看珍稀动物,是看财神爷,那现在,就是看一尊即将升天的活菩萨。
一个个又重新围了上来,只是这次,态度更加谦卑,甚至带上了一丝敬畏。
“小林,不,林哥,以后可要多提携提携我们啊。”
“就是就是,你这报告可得好好写,这可是给市长看的!”
王主任清了清嗓子,把其他人赶开,一脸郑重地对林宇说:“小林,你不要有压力。周秘书刚才的意思很明显,市长对你解决问题的方式很感兴趣。你就实事求是地写,突出你的临场应变能力,突出你的群众工作方法,最重要的是,要突出我们单位在市委市政府的正确领导下……”
林宇听着王主任滔滔不绝的官样文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看着周围一张张变幻莫测的脸,只觉得一阵荒谬。
刚才周秘书进来时,这些人躲得比谁都快。
现在风向一变,又都围了上来。
他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坐下。
“主任,我知道了,我会写的。”
众人见他似乎有些不耐,也识趣地散开了,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只有时不时投来的,混杂着羡慕、嫉妒、探究的目光,提醒着林宇他已经成了风暴的中心。
他坐在那张老旧的书桌前,看着眼前的稿纸,有些无力。
辞职报告被当成歪门邪道。
煽动闹事被当成有勇有谋。
胡说八道被当成点石成金。
现在,连市长都要他写报告,总结他那套胡说八道的“先进经验”。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写,肯定是要写的。
但怎么写,是个问题。
按照王主任的意思,写一篇歌功颂德、四平八稳的八股文?
那不是他的风格。
而且,那样写上去,市长一看,平平无奇,这事儿可能就这么过去了。
他林宇,也就继续被困在这个该死的办公室里,继续当他的“福将”,当他的“诸葛亮”。
不。
他不能就这么认命。
既然老天爷一次又一次地把他的路堵死,那他就换一条路走。
既然你们都觉得我牛逼,都觉得我思想先进,都觉得我是个人才。
那好。
我就给你们写一份“人才”该写的东西。
一份能把你们所有人都吓傻的报告。
一份足以被定性为“思想危险”、“立场有问题”的报告。
一份能让他被彻底打入冷宫,甚至直接被踢出体制的“自白书”。
林宇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光。
那是一种破罐子破摔,向死而生的光。
他拿起笔,在稿纸的标题处,缓缓写下了几个字。
《关于“纺织厂事件”所暴露的我市经济结构性问题的若干思考》
他要写的,不是经验总结。
他要写的,是一份献给这个时代的,来自未来的“判决书”。
这一次,他就不信,还不能把自己给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