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图书资料室门口那短暂的交汇,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散去后,只留下更深的沉寂。
陈默这个名字,连同他带来的那场风波,迅速被机关大楼里更迭的人事和层出不穷的新议题所淹没。
他成了后勤中心一个模糊的背景板,一个可供新人引以为戒的反面教材。
我的人生,则沿着既定的轨道,加速向前。
组织部的青干班通知下来,如同一道明确的信号。
为期三个月的脱产学习,地点在省委党校,学员皆是各单位的青年才俊,是镀金,更是积攒人脉、进入更高层视野的绝佳平台。
消息传开,处里乃至整个单位看我的眼神,又多了几分不同。
那是一种对“潜力股”的审慎评估和提前投资。
临行前,我将处里的工作细致地交代给老周和几位科长。
没有多余的嘱托,但每个人都能感受到那份无声的压力——副处长外出学习,家里若是出了岔子,等回来的绝不会是轻描淡写的追责。
秦屿又约了我几次,言辞愈发恳切,甚至搬出了“家宴”的由头。
我依旧以学习任务重、需要专心准备为由,客气而坚定地回绝了。
他的耐心似乎正在被消耗,最后一次通话时,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知意,机会不等人,有些门槛,错过了再想进去,可就难了。”
我握着电话,看着窗外省委党校郁郁葱葱的林木,语气平淡:“谢谢秦处提醒,不过我始终相信,打铁还需自身硬。
属于自己的路,一步一个脚印走踏实,才最稳当。”
挂了电话,我将秦屿的号码设置了消息免打扰。
他的价值,或许在未来某个需要交换资源的时刻能派上用场,但绝不是现在。
现在的我,需要的是心无旁骛地提升自己,而不是陷入任何可能授人以柄的情感或关系纠葛。
青干班的生活充实而高效。
课程紧凑,师资雄厚,从宏观政策解读到领导力实践,从危机管理到媒体沟通,内容直指核心。
班上的同学无一不是人中龙凤,有背景深厚的世家子,有基层摸爬滚打上来的实干派,也有像我一样凭借实绩脱颖而出的“黑马”。
课堂上的讨论,课后的交流,都暗藏着机锋与较量。
我收敛起在单位的锋芒,以谦逊好学的姿态出现,但每次发言总能切中要害,逻辑清晰,引用的数据和案例信手拈来,很快便赢得了不少尊重,也悄然建立了几个有价值的信息渠道。
学习期间,我并未完全与单位脱节。
老周每周会通过加密邮件汇报处里的主要工作动态。
一切平稳,陈默在图书室安分守己,如同消失。
苏晴似乎也彻底偃旗息鼓,没再闹出任何动静。
倒是听到一些风声,说秦屿最近和某位副省长的侄女走得颇近。
意料之中,他那样的聪明人,自然不会在我这棵“不识抬举”的树上吊死。
三个月转瞬即逝。
毕业典礼上,我作为优秀学员代表上台发言。
稿子是自己写的,没有华丽辞藻,只有扎实的思考和务实的建议,赢得了台下热烈的掌声。
我从省委领导手中接过结业证书时,能感受到来自各方审视、赞赏、乃至忌惮的目光。
我知道,这三个月的学习,不仅提升了我的能力,更重要的,是为我贴上了一个无形的标签,打开了一扇通往更广阔天地的大门。
返回单位那天,气氛与离开时截然不同。
老周带着全处同事在门口迎接,笑容里带着发自内心的敬畏。
办公室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桌上甚至摆了一盆新鲜的绿植。
听取完老周的工作汇报,我肯定了他这段时期的主持工作,然后话锋一转:“我学习期间,思考了很多。
政策研究处不能只满足于写写材料、汇总情况,更要主动作为,当好党组的‘千里眼’和‘顺风耳’。
我初步有个想法,围绕当前省里重点推进的‘数字经济赋能实体经济’课题,搞一次深入的跨部门联合调研,形成一份有分量的决策参考报告。”
老周眼睛一亮:“林处,这个想法好!要是能做成了,绝对是咱们处今年的一大亮点!”
“嗯,你先牵头拿个初步方案出来,重点是找准切入点,协调好参与部门。”
我部署道,“另外,处里的人员,也要动态调整,优化配置。
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
你梳理一下每个人的表现,特别是那几个年轻同志,看看有没有值得重点培养的苗子。”
“明白!”老周精神振奋地领命而去。
他清楚,随着我的回归和地位的巩固,政策研究处将迎来新的局面,而紧跟我的步伐,是他最好的选择。
下午,我去分管领导那里汇报学习情况。
领导对我的学习成果和新的工作思路给予了高度肯定,勉励我再接再厉。
谈话间,看似无意地提了一句:“知意啊,你还年轻,前途无量。
个人问题也要考虑起来了,组织上也是很关心青年干部成长的嘛。”
我微笑着回应:“谢谢领导关心,目前还是想先集中精力把工作做好。”
从领导办公室出来,我明白,个人问题已经不仅仅是个人问题了,它开始与我的政治形象挂钩。
但这更让我坚定了之前的想法——我的婚姻,绝不能成为任何意义上的筹码或负担。
它必须建立在绝对平等、甚至能为我带来加成的基础上,或者,干脆暂时搁置。
日子重新步入快节奏。
我主导的跨部门调研顺利启动,凭借在青干班积累的人脉,协调工作推进得比预想中顺利。
报告初稿形成后,几易其稿,我亲自操刀修改,力求每一个数据、每一个观点都经得起推敲。
报告最终成稿那天,我加班到深夜。
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沉睡的城市,灯火璀璨,如同星河倒泻。
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只有短短一句话:
“他辞职了,今天下午办的离职手续。苏晴家安排的,去了她舅舅在南方的一家公司。”
是陈默。
用的是新号码。
我看着那条短信,内心毫无波澜。
这或许是他能做出的、对自己最仁慈的选择了。
离开这个让他尊严扫地的环境,靠着苏晴家的关系,在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只是,那个曾经将“体制内”奉若圭臬、并以此为由抛弃我的男人,最终却以这样一种方式,彻底告别了这个体系。
我不知道他发出这条短信时是何种心情。
是告别?是***?还是残留着一丝不甘?都不重要了。
我删掉了短信,连同那个陌生的号码。
过去的一切,都已彻底清算完毕。
就像拂去衣角的一粒尘埃。
转身回到办公桌前,我打开那份即将报送省委主要领导的调研报告,扉页上,“课题组负责人:林知意”几个字,在台灯下显得格外清晰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