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图书馆角落发现一本日记，主人是七年前因病休学的学姐。她说羡慕我们能正常上课，
记录暗恋男生打球的每个下午。她说医院WiFi好慢，等一集动漫更新时窗外又天黑。
最后一页写着：“护士说我大概等不到适配的心脏了。”“可是林北辰，
我还没听过你说喜欢我。”我疯狂寻找这位学姐，却得知她三个月前已经去世。
而那个叫林北辰的男生，现在是我的专业课老师。他今天没来上课，
同事说他去给新婚妻子扫墓。墓碑上刻着“爱妻苏晚晴”——正是日记本上的名字。
图书馆三楼，西侧，最里面。说是图书馆，其实叫藏书楼更合适。旧馆，光线常年不好，
白日里也需要开着那几盏老旧的、灯管发黄的日光灯。空气里浮动着纸张陈腐的气味，
混合着木头柜子年深日久的潮气。这里存放的多是些旧期刊、报纸合订本，
以及一些早年间捐赠的、无人问津的冷门书籍，寻常日子，
除了偶尔有工作人员推着小车过来整理，几乎算得上是人迹罕至。
陈默是被一阵穿堂风引到这里的。他本来在二楼自习室啃一本厚得能当凶器的《通信原理》，
奈何暖气太足，烘得人昏昏欲睡，便想着找个僻静角落吹吹风醒神。信步走上三楼，
越往西走，越是安静，脚步声落在水磨石地面上，带回音，显得空间格外空旷。
西侧尽头是一扇老式的对开木窗，窗栓大概坏了，风正一下一下地鼓动着窗扇，
发出规律的、催眠般的轻响。就是这扇窗正对着的一排书架，最角落里，
有一个牛皮纸包裹的东西，半塞在两本蒙尘的《植物图鉴》中间，露出一角。鬼使神差地，
陈默伸手把它抽了出来。不是书。触手是略带粗糙的硬纸板质感，
外面裹着的牛皮纸已经有些脆了，边缘泛着毛边。解开绕了两圈的白色棉线，里面躺着的，
是一本略显厚重的硬壳笔记本。深蓝色的封面，没有任何图案，
只有右下角用银色墨水笔写着一个花体英文名字：“Serena”，笔迹娟秀，
却透着一种用力过猛的认真。陈默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他环顾四周，确认只有他一个人，
以及满架沉默的、仿佛在沉睡的书籍。他深吸了一口带着霉味的空气，翻开了第一页。
“2009年9月12日。晴。”字是漂亮的钢笔字，蓝黑色墨水，
微微洇开在略显粗糙的纸页上。“又来医院了。消毒水的味道真是永恒不变，闻了这么多年，
还是习惯不了。妈妈说这次要住久一点，做全面的检查。可是，
下周一就开学了…我的《高等数学》才自学到第二章…”陈默的手指顿住了。2009年，
那是七年前。他低头算了算，那一年，他刚上初中，
还是个每天只知道打篮球和看漫画的毛头小子。而写日记的这个人，当时应该已经上大学了。
他继续往下翻。日记并非每日都记，断断续续。有时隔几天，有时隔几周。
记录的内容很琐碎，大多是医院的生活——扎针很痛，隔壁床的奶奶晚上咳嗽得厉害，
今天的午饭居然有她最讨厌的青椒，被她偷偷倒进了卫生间的垃圾桶。也会提到家人，
父母的担忧总是小心翼翼，藏在强装的笑脸后面。但更多的，
是一种被正常生活隔绝在外的、小心翼翼的羡慕。“10月5日。阴。
从窗口能看到学校的方向，虽然其实什么也看不到，只有高楼。室友小雅发短信说，
今天社团招新，好热闹。她进了街舞社。真好啊，那种挥霍汗水和大把时间的感觉，
一定很棒吧。而我这里，只有滴答滴答的点滴声，计算着时间，也计算着生命。
”“11月20日。大风。医院的WiFi真是反人类！
想看一集《夏目友人帐》缓冲了整整一个下午，等到终于能看的时候，窗外天都黑了。
屏幕的光映在脸上，一片冰凉。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被整个世界遗忘了。”陈默靠着书架，
慢慢滑坐在地上。旧日光灯在他头顶发出轻微的嗡鸣，
光线落在他年轻却此刻显得格外沉静的眉眼上。他仿佛能透过这些字句，
看到一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女孩，蜷在病床上，窗外是城市喧嚣的车水马龙，
而她的一方天地，只有这充斥着药水味的白，和漫长等待的黑。然后，“他”出现了。
“12月24日。平安夜。居然下雪了。林北辰来了。”这一行的字迹，
比之前任何一页都要来得飞扬，带着一种几乎要破纸而出的雀跃。
“他抱着一束傻乎乎的向日葵，说是从学校花房买的，一路跑来，花瓣都掉了好几片。
他还穿着那件灰色的羽绒服，肩头落满了雪花，头发也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像个傻子。
可是…他真好看啊。比下午在篮球场上投三分的时候还要好看。”“林北辰”。
陈默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从这一天起，
日记里“林北辰”出现的频率骤然增高。他似乎是她的同学，或者朋友。他会来医院看她，
给她带学校食堂新出的、味道一言难尽的蛋糕；给她讲课堂上发生的趣事，
模仿某个老师奇怪的口音；也会带来课堂笔记，字迹工整，重点清晰。而日记主人的情感，
在这些记录中，清晰得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1月15日。晴。他今天下午有篮球赛。
不能去看，真遗憾啊。只能一遍遍想象他在球场上的样子，起跳，投篮，球划出弧线…应，
应该是进了吧？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有星星。我们系的女生好像很多都喜欢他，
上次运动会，给他送水的女生排成长队。可他好像谁也没接受。为什么偏偏愿意来看我呢？
是因为我生病了吗？同情？”“2月14日。情人节。窗外到处都是玫瑰花和情侣。他来了，
带了一盒巧克力，说是班里女生送的，他不爱吃甜的，转送给我。包装很精致。
我当着他的面吃了一颗，很甜，甜得发苦。他坐在床边，用我的平板电脑看NBA直播，
偶尔评论几句。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侧脸上，睫毛好长。我偷偷拍了一张他的剪影，
存在了加密相册里。林北辰，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啊。”暗恋的酸涩与微甜，揣测与卑微，
透过七年的时光，精准地击中了陈默的心脏。他几乎能感受到那个女孩写下这些字时，
指尖的温度和胸腔里那份无处安放的心事。日子在希望与失望的交织中流逝。
日记里的病情时好时坏。有时她会因为某项指标好转而开心一整天，
字里行间都透着轻快；有时则会因为一次突发的状况，整页纸都弥漫着灰色的绝望。
“4月1日。愚人节。医生和妈妈谈话，我偷偷在门口听到了。‘情况不太乐观’，
‘需要尽快进行心脏移植’。心脏移植…听起来就像科幻小说里的情节。妈妈出来的时候，
眼睛是红的，却笑着对我说，没事，很快就能好起来。我真想配合她笑一下，可是嘴角好重，
抬不起来。”希望的色彩在逐渐褪去，日记的基调越来越沉。记录的间隔也越来越长。
“5月20日。雨。又住进ICU了。这次好像比以往都严重。呼吸有点困难。
林北辰发短信问我怎么样，我回他：‘老样子，挺好的。’他信了。真好骗。
”“6月10日。闷热。护士小姐姐偷偷告诉我，我在等待移植的名单上，又往后挪了几位。
她说，合适的供体很难等，让我…要有耐心。可是，我还有时间吗？
”字迹开始变得有些不稳，笔画虚浮，失去了最初的娟秀工整。陈默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他翻页的速度不自觉地加快了，仿佛这样就能追赶什么，或者阻止什么。然后，
他看到了最后一页。日期是：“2010年7月3日。”没有天气。只有寥寥数行字，
墨水是深蓝色的，却像是干涸的血迹，凝固在苍白的纸页上。字迹歪斜，
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张护士今天给我换药的时候，眼睛红红的。
她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我缠着她问了好久。”“她说，
最新的评估结果出来了…大概…等不到适配的心脏了。”空了一行。巨大的、绝望的留白。
然后，是最后一句，每一个笔画都用了极大的力气，
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令人心碎的不甘：“可是林北辰，我还没听过你说喜欢我。
”……没有了下文。日记，在这里戛然而止。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像一块冰冷的墓碑，
安静地躺在陈默的膝头。窗外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那扇坏掉的窗扇也不再作响。
整个三楼西侧，死寂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冰冷地冲刷着耳膜。
陈默维持着靠坐的姿势，很久，都没有动。胸腔里堵着一团浸透了酸水的棉花，沉甸甸，
湿漉漉，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苏晚晴。日记本扉页那个花体英文名“Serena”下面，
其实还用娟秀的中文写着这个名字。之前他沉浸在日记的内容里，竟没有特别注意。
他猛地合上日记本，像是被烫到一样。然后，他把它紧紧攥在手里，从地上一跃而起，
几乎是跑着冲下了三楼，冲出了旧馆。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初夏的风带着暖意，
吹在他脸上，却激不起半点暖意。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不，
找到关于她的一切。他想知道，这个叫苏晚晴的学姐，后来怎么样了？她等到心脏了吗？
她…还活着吗？接下来的几天，陈默像着了魔。他利用一切课余时间，
穿梭在学校的各个角落。他去档案馆，以做社会调查为由，
想查阅2008级左右的学生名单和资料，被管理员以保密理由拒绝。他去学校的BBS，
搜索“苏晚晴”、“林北辰”、“心脏病”、“休学”这些关键词，结果寥寥无几，
偶有提及，也只是只言片语，淹没在浩瀚的旧帖子里。
他试图联系那些可能知情的老教师或者行政人员，但七年过去，物是人非，
大多数人要么不记得，要么讳莫如深。就在他几乎要绝望放弃的时候，
在一个关于校园往事的冷门帖子的回复里，
他看到了一个ID叫“知无不言”的人提到了一句：“唉，
说起生科院那个得了重病休学的女生，好像是姓苏吧？挺可惜的，
听说没撑过去…”陈默的心跳骤停了一瞬。他立刻给这个ID发去了站内信，言辞恳切，
询问详情。等待回复的过程格外煎熬。两天后，他终于收到了回信。“你说苏晚晴啊？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