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分家
“分家?
不行,我不同意!”
大伯娘扯着嗓子喊道,要是分了家,家里的农活谁干,柴谁打,屋里屋外的一堆事情就没人干了。
大伯娘李氏想到这,连忙扯了扯南满田的袖子。
南桑看着不愿松口的大伯娘,轻轻的叫过三丫,低声在三丫的耳边说了一句话,然后三丫便飞快的跑了出去。
南满田看了一眼说这话的南峥,这侄儿近两年长大了,愈发像老二了,想起老二南满仓,南满田眼底闪过一丝不自然,心里却全然没有兄弟手足去世的伤痛,反而有一种嫉妒。
“你大了,主意大了,这些年,你们兄妹几个,吃我的,穿我的,现在想分家,那不可能。”
南满田抽了一口草烟,淡淡道。
分家?
哪有什么家可以分,这个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的,包括老二家兄妹几人都是他的劳力。
小虎长大了可以做活计,那两个丫头现在可以做点家里的活,再过个一两年,大的这个丫头也可以卖出去赚彩礼钱了,现在想分家,那是不可能的。
李氏这时候却又打起了其他的主意,眼睛一转,低头对着南满田耳语:“他爹,你还记得前几天村长通知的每家要出一个男丁去服徭役的事情吗?”
南满田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家婆娘是什么意思,他又看了看这两个侄儿和丫头,虽然觉得留下来做活计是好,但是却还要供吃供住几年,现在己经起了分家的心思,日后怕不会一心一意的在家里做活,于是道:“要分家也可以,过几天每户要出一个男丁去服徭役,铭儿身子骨弱,总不能叫他去,咱们家就你去罢。”
听到这句话,南桑兄妹俩都沉默了。
南峥想的是他去服徭役了,弟弟妹妹们怎么生存下去,二丫这几年虽然很能干,到底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娃,要是他还在,哪怕没有住的地方,他也可以带着弟弟妹妹,保证他们不饿肚子,可是现在……南桑听见徭役这件事却陷入了沉思,前世差不多这个时候也是征了徭役,再过两三个月左右才征的兵。
前世大伯舍不得大堂哥南铭去服徭役,也不想大哥去,因为服徭役短则三五月,长则几年都有,大哥在家里可以干更多的活计,于是咬咬牙花了一两银子请了个同村的男丁替他们家去服了徭役,等到征兵的时候却不是塞银子就可以改变的事情,那是上战场要死人的。
花多少钱都没有用,而且征兵极为严苛,户籍年龄姓名以及长相都记录在册,这是万万含糊不得的。
这也是前世为什么大伯会舍得花银子请人替服徭役,却让大哥替大堂哥服兵役的原因。
可是,她也不想大哥去服徭役……哪怕大哥不在,南桑挖野菜摘野果也可以养活弟弟妹妹,她怕的是永远的失去大哥,麻烦的是,现在大哥哪怕躲过了服徭役,到时候的兵役可怎么办……正在南桑陷入纠结中,这时候三丫从外面带进来一个人,南桑朝着门外看去,是南桥村的村长。
村长进门后就往上首坐去了,嘴里那杆子黄铜烟锅吧哒吧哒地响着,base的厌恶慢腾腾地散开,这是南桑叫三丫去请来的,也是这屋里唯一能压场的人。
“树大分枝,人大分家,本是常理。”
村长开了口,声音带着烟熏火燎的沙哑,“满田,你是长房,当着列祖列宗的面,说说你的章程。”
南满田此刻就坐在村长对面,他身子微微前倾,那张被岁月和算计刻满了皱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既是分家,自然要按规矩来。”
南满田眼皮耷拉着,不看任何人,只盯着自己面前那张粗糙的方桌:“爹娘去的早,老二家两口子前两年也没了,这份家业,是我这做大伯的辛苦支撑至今,里里外外,耗费了多少的心血,这些,总不能不算。”
南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同样感受的还有南峥。
爹娘走的那年,南桑才九岁,是大伯接手了这个家,可爷奶分给爹娘的十几亩水田,和这两间房,这些年都在他手里,只见大堂哥每天有鸡蛋吃,堂姐南樱有新衣服穿,而自家这边,这些年别说鸡蛋了,就连野菜糊糊豆不一定能喝饱,衣服也是,南桑大了穿大哥的,三丫穿她剩下的……“大伯说的是。”
南峥低声应道,喉咙却有些发紧,“只是侄儿如今也己成年,总要自立门户,庇佑弟妹,不求多,只求一个公道,能让我们兄妹有个立身之地。”
“公道?
老二走了的这些年,你们兄妹西人吃我的,穿我的,难道不是公道?”
南满田嗤笑一声,“罢了,我也不与你计较,村头那三亩旱地,还有山脚那两间茅屋,归你,咱家要服的徭役,你去,至于家里的现钱……”南满田顿了顿,“这些年为了维持这个家,开销甚大,还欠着一些款项。
你是小辈,这几年也没给家里出过什么力,所以,这现钱你就别想了,那三亩地和两间房,己经是我这个大伯,对你们兄妹最大的照拂了。”
那三亩旱地,是靠天吃饭的贫瘠之地,年年收成无几,而山脚那两间茅屋,屋顶的茅草都快烂透了,墙也倒了一面。
这几年家里的农活重活基本上是大哥在做,在大伯口中就成了没为家里出什么力……这就是南满田口中的照拂?
南桑猛地抬头,胸口堵得发慌,想出口争辩,却看见大哥朝着她微微摇了摇头。
“满田啊,”村长放下了烟杆子,在桌脚边敲了敲烟灰,“这话,说的就有些偏了,村东那地怎么样,大伙儿心里都清楚。
现下他们兄妹住的这两间房,说到底,也是满仓两口子留下的根业。
你是长兄,帮扶子侄是本分,可不能把路走绝了,让村里的人看笑话。”
听到村长说到爹爹的名字,南桑心里很是难过,眼睛也不禁地泛红。
南满田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声音也拔高了几分:“老叔,你这话我不爱听!
我怎么就把路走绝了?
我辛辛苦苦这些年,难道还养出个冤家来?”
村长的眉头紧紧皱起,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他沉默了片刻,又重新拿起烟杆子,慢吞吞地塞着烟丝。
屋子里只剩下他窸窸窣窣的动作声,以及油灯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那压抑的寂静,像一块湿冷的布,蒙在南峥的口鼻上。
他看着大伯那张写满理所当然的脸,想起爹爹在世时,父子俩在那片水田间劳作时,说这几亩水田就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那时候,阳光很好,爹爹的笑容很暖。
“大伯,”南桑听见大哥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异常清晰,“爹娘留下的水田,我要的不多,只求分我五亩,让我们兄妹能活下去。
至于徭役,我替堂哥去就是了……”紧接着,他深吸了一口气,挺首了脊梁,目光迎上南满田那冰冷的视线:“至于现钱,我也只要六两银子,我去服了徭役的这段日子,总要给弟弟妹妹一点傍身钱,提防个头疼脑热的。
侄儿有的是一身的力气,往后的日子,是穷是富,我们兄妹自己挣。”
然后他看了看在抽着烟杆子的村长,接着道:“只求今日,村长和各位长辈族人做个见证,把这个家,分个明白。”
村长看着南峥,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光。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满田,孩子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五亩水田,村东头那三亩旱地,山脚下那两间破茅屋,加上六两银子。
你是长辈,拉扯他们兄妹不容易,但也不能把事做得太难看了,让你底下的兄弟来找你分说,让南桥村的人,都戳你的脊梁骨啊。”
南满田腮边的肌肉鼓动了几下,眼神在南桑兄妹和村长之间流动,他不怕地下的老二,活着的时候都没能把他怎么样,死了更不消说了,但他不能完全不顾及村长的威望和南桥村里的闲话。
想到这些,南满田眼神盯着南峥,那目光里除了刚才的冰冷,还多了些被冒犯到的、***裸的厌恶,像刀子一样,一下刮过南峥的皮肤。
良久,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模糊的冷哼。
“好,好得很。
翅膀硬了,会找人撑腰了。”
南满田几乎是咬着牙说:“就依老叔说的办,先立下字据,等老二家的去服了徭役,再起分家的文书。”
他甚至不愿再称呼南峥为侄儿,又接着说了一句:“从此以后,你们兄妹,是死是活,都与我南满田,再无干系!”
说完,猛地起身,拂袖转身,不愿再见到兄妹几人。
尘埃,仿佛在这一刻落定。
南桑依旧站在原地,身子微微晃了晃,心里如释重负,终于,分家了。
村长也起身,来到兄妹几人身旁,苍老的手拍了拍南峥的肩膀,很重,带着烟叶的味道:“孩子,分家了,就带着弟弟妹妹好好过。”
南峥点了点头,喉咙里也有了些哽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