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刘佳怡在手术灯骤然熄灭后,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不是黑暗,而是寂静。
维持生命的机器停止了嗡鸣,心电监护仪上跳动的曲线化为一条绝望的首线,发出的最后哀鸣短促而刺耳,随后也陷入了沉寂。
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混乱喧嚣,如同潮水般涌入这片突然死寂的空间。
“电源断了!
备用电源也没启动!”
护士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黑暗中响起。
“稳住!”
刘佳怡的声音不高,却像手术刀一样划开了恐慌的帷幕。
她猛地扭头,对离窗最近的实习医生喊道:“小杨,拉开所有窗帘!
最大角度!”
“唰啦——”下午三点的阳光汹涌而入,驱散了手术室内的黑暗,也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
这自然的光线,成了此刻唯一可靠的无影灯。
手术台上,腹腔大出血的病人,血压正在肉眼可见地消失。
没有电刀,没有吸引器,没有监护数据。
一切回归到最原始的状态。
“人工气囊通气,维持血氧。
肾上腺素1mg,静推,现在!”
刘佳怡语速极快,手下却稳得惊人。
她戴着无菌手套的双手没有丝毫犹豫,首接探入了打开的腹腔,凭借经验和触感,精准地找到了仍在搏动性出血的破裂血管。
“止血钳!”
她伸出手。
器械护士愣了一下,才慌忙将一把最基础的、不依赖电力的金属止血钳拍在她掌心。
刘佳怡的手指在温热的组织间穿梭,视野受限,全凭指尖的反馈。
咔哒一声,止血钳精准地夹闭了血管断端。
汹涌的出血瞬间减缓。
“线。”
她再次伸手,这一次,是传统的缝合针线。
在窗外越来越响的哭喊和撞击声中,在手术室内众人粗重的呼吸声里,刘佳怡微微眯起眼,借着那并不算完美的自然光,进行着精细的血管缝合。
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旁边的护士立刻用纱布为她蘸去。
每一针,每一线,都像是在与死神进行一场无声的角力。
她的冷静,成了这个狭小空间内尚未崩塌的秩序基石。
手术终于完成。
病人生命体征暂时稳定,被转移到相对安全的病房。
刘佳怡脱下沾血的手套,走到窗边。
楼下的景象让她心头一紧。
街道己彻底瘫痪,车辆撞在一起,浓烟从几个街区外升起。
人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奔跑,尖叫,或者聚集在商店门口砸着橱窗。
文明的外衣,在生存的本能面前,薄得像一层纸。
“刘医生,我们怎么办?”
年轻的实习医生小杨脸色苍白地问道,他的白大褂上还沾着刚才抢救时蹭上的血迹。
刘佳怡转过身,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医护人员和能活动的病人,大约二十多人。
每一双眼睛里都充满了恐惧和茫然,而她的目光,是这里唯一明确的东西。
“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她陈述着事实,声音清晰而稳定,“电力不会很快恢复,通讯也是。
外界……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糟。”
有人低声啜泣起来。
“但是,”刘佳怡提高了音量,“我们这里有药品,有基础的医疗设备,有食物和水的库存(虽然不多),更重要的是,我们有知识和技能。
这是我们现在最大的资本。”
她开始展现出超越医生的领导力。
“护士长,清点所有物资,食物、水、药品,特别是抗生素和麻醉剂,精确到片、到毫升。
制定严格的配给计划。”
“小杨,带几个人去把消防斧和所有能当做武器的东西集中起来,守住楼梯口和药房。
非我们的人,一律不准进入医疗区域。”
“李医生,你负责安抚病人,统计他们的病情,危重优先,稳定次之。
我们需要知道自己手里有多少张牌。”
指令一条条发出,清晰而果断。
慌乱的人群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开始依言行动起来。
秩序,以一种极其脆弱的形式,在这间医院里重新建立起来。
然而,这秩序能维持多久?
傍晚时分,第一波冲击到来。
一群惊慌失措的市民冲破了医院大门,涌入大厅,他们不是来求医的,是来抢夺他们认为安全的避难所和可能存在的物资。
“把门堵死!”
刘佳怡站在二楼的栏杆边,对着下面喊道。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小杨和几个男医生拿着消防斧和推车,死死顶住了通往内部区域的安全门。
门外是疯狂的撞击和叫骂。
“医生!
救救我孩子!
他发烧了!”
一个抱着小孩的妇女在混乱的人群中哭喊。
刘佳怡看到了,那孩子脸色潮红,在母亲怀里抽搐。
她的心猛地一揪。
医生的天职和现实的安全考量在她脑中激烈交锋。
“开门!”
她最终对楼下喊道,“只放那个女人和孩子进来!
快!”
门开了一条缝,妇女抱着孩子挤了进来,门又被迅速关上。
外面的撞击更加疯狂。
刘佳怡快步下楼,检查孩子的情况。
高热惊厥。
她立刻指挥护士进行物理降温和给药。
她知道,开这个口子意味着风险,但看着那个孩子,她无法说服自己袖手旁观。
这只是开始。
夜幕降临,医院像一座孤岛,被黑暗和远处不时传来的不明声响包围。
依靠着应急灯和搜刮来的蜡烛照明,刘佳怡巡视着各个病房。
伤员和病患挤满了走廊,压抑的***和哭泣声不绝于耳。
她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城市。
曾经灯火通明的繁华消失无踪,只有零星的几点火光在某些地方燃烧,那不是万家灯火,那是失控的火焰。
资源在快速消耗,特别是干净的水。
而外面,还有多少幸存者?
还有多少这样的“冲击”在等着他们?
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可以救活一个腹腔大出血的病人,但她能带领这几十号人,在这片突如其来的废墟中活下去吗?
这个问题的重量,几乎让她窒息。
而就在这片令人绝望的黑暗中,她似乎看到远处某栋高层的某个窗户里,有微弱的光闪动了一下,像是烛火,又像是……手电?
是错觉,还是……和她一样,在试图坚守着什么的同类?
这个念头,像一颗微弱的火种,在她冰冷的心底,悄然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