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血色黎明林秋的白大褂,那件象征着她数十年寒窗苦读才换来的圣洁战袍,
此刻正被一种刺目的鲜红色迅速浸染。她下意识地低头,
看见温热的液体正从自己颈间喷涌而出,划出一道令人绝望的弧线。
她的眼睛充满了惊恐、错愕与绝望,她的手指本能地死死按住颈动脉处,
可那温热的、带着生命温度的液体,依旧固执地从她指缝间不断涌出,
滴滴答答地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声音在骤然死寂的诊室里被无限放大。张建军就站在她面前,
手中那把廉价的弹簧刀还在滴着血。他苍老、布满沟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
空洞得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他的嘴唇无声地嚅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是道歉,
还是是解释?但最终,他只是深深地、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里交织着痛苦、绝望和一丝解脱。“为……什么……”,
林秋的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像是漏气的风箱。她记得这个男人,三个月前,
他躺在手术台上,肝部的肿瘤位置险恶,是她顶着压力,凭借精湛的技术和无比的耐心,
耗时六个小时才成功切除。术后复查时,他恢复良好,曾紧紧拉着她的手,老泪纵横,
说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可为什么?如今到底是为什么要恩将仇报?
张建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但他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
他像一具被抽空了力气的木偶,转身,步履有些蹒跚却异常坚定地离去,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渐行渐远。林秋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从椅子上缓缓滑落,
视线开始逐渐模糊。诊室门口聚集了越来越多惊恐的面孔,同事、患者、家属,
他们的尖叫声、哭喊声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她想起今早出门时,
周明远还像往常一样,温柔地吻了她的额头,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
嗓音低沉充满爱意地说:“下班后我去接你,我们去看上次那件婚纱。
”他们甚至已经约好了下周去拍婚纱照,日子就定在他们相识十五周年的纪念日。不甘心啊!
她从一个连一双像样鞋子都买不起的农村女孩,靠着母亲日夜操劳、省吃俭用,
靠着自己在煤油灯下耗尽青春,一步步挣扎着走到今天,
成为这所全市顶尖三甲医院优秀的外科主治医师之一。她付出了多少汗水和泪水,
熬过了多少屈辱和艰辛,眼看幸福触手可及,怎么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死在一个她曾倾力救治的病人手里?鲜红的血泊在她身下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
像一场为她一人举行的、诡异而凄凉的告别仪式。生命在逐渐消逝,自己也即将离开,
不甘心,还是不甘心。自己的灵魂已然出窍,看着忙碌抢救自己的同事,看着惊恐的患者,
看着急匆匆赶来的未婚夫,看着自己被宣布死亡推进太平间……窗外,
天空不知何时已乌云密布,一道惨白的闪电如同利剑般划破阴沉的天际,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雷声轰然炸响。就在她灵魂即将消散的最后一刻,
一道刺目的电光直击她满是鲜血、逐渐冰冷的身体。
一股无法形容的、撕裂灵魂又重塑肉体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她。然后,是无尽的黑暗。
林秋猛地睁开双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她双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脖子,
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没有伤口!没有鲜血!只有健康皮肤的光滑触感!她猛地抬头,
环顾四周——熟悉的科室走廊,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墙上的电子日历清晰地显示着红色数字:9月12日!距离她记忆中被杀的那天,
整整一个月!她重生了!“林医生,你没事吧?脸色这么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
”同事王医生关切地凑过来,扶她到值班室休息,递给她一杯温水,
“是不是最近手术排得太密,累着了?你看你,黑眼圈又重了。
”林秋强迫自己从巨大的震惊和恐惧中冷静下来,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接过水杯,
但她的手依然在微微颤抖。“没……没事,可能就是有点低血糖,累了。”她站起身,
脚步有些虚浮,“王姐,下午的门诊……能麻烦你帮我代一下吗?
我……我想请假回去休息一下。”几乎是逃离般地走出医院大门,
午后的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可林秋却只觉得浑身发冷,
颈动脉被利刃割开的幻痛如此清晰,张建军那张绝望而麻木的脸,在她脑海中反复闪现,
挥之不去。他是她三个月前主刀的一例肝肿瘤切除手术的患者,手术极其成功,
术后恢复也非常理想。最后一次复查时,各项指标都趋于正常。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杀她?
不,还有一个更关键、更让她心寒彻骨的问题,为什么在她的死亡记忆里,周明远,
她相爱了二十年、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未婚夫,
在她死后领取了高达三百万的人身保险赔偿金?记忆的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至。
周明远,她青梅竹马的恋人,从那个贫困闭塞的小山村一起挣扎着考出来,
互相扶持、相依为命至今。他成了顶尖律所的律师,她是知名医院的外科医生,
他们是全村人眼中“穷山沟里飞出的金凤凰”,是励志的典范。上辈子,
在她生命最后的时刻,她的灵魂清晰地看到了周明远在太平间外,
那张英俊脸庞上转瞬即逝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当时她以为那是极度悲伤下产生的错觉,
现在想来,那分明是计划得逞后,难以完全掩饰的得意和放松!“真的是明远要害我吗?
我们相爱二十年,他真的……真的忍心杀了我?”林秋紧紧攥着拳头,
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里,眼泪却不由自主流了下来,心脏也在隐隐作痛。“但是当务之急,
是必须先离开医院,绝不能重蹈覆辙。”她喃喃自语,像是给自己下达命令,
随即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钻了进去。2 泥土中的誓言林秋和周明远的故事,
开始在偏远北方省份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山村。林家与周家,
只隔着一道低矮的、斑驳的土墙。林秋六岁那年,父亲在一次小煤矿的塌方事故中去世,
连一具完整的尸首都没能找到。母亲王秀兰,一个瘦削却无比坚韧的农村妇女,
一个人默默地扛起了整个家。她守着那一亩三分贫瘠的土地,农闲时就去镇上找零工,
给人缝补、洗衣,什么脏活累活都肯干,硬是咬着牙供女儿读完了高中。“小秋,记住,
读书是你唯一的出路。”无数个夜晚,王秀兰就着那盏昏黄的的煤油灯,一边做着针线活,
一边对伏在炕桌上写作业的女儿说。手上的老茧在跳动的光下显得格外粗糙刺目,
“妈这辈子就这样了,认命了,但你不一样,你聪明,肯用功,一定能走出这座大山。
”而一墙之隔的周家,境况甚至更为艰难。周明远的父亲是个彻头彻尾的酒鬼,
母亲在他刚满十岁那年,实在受不了这种毫无希望的苦日子,跟着一个外乡的卖货郎跑了,
留下他和年仅六岁的妹妹周明玉。父亲整日醉生梦死,家里全靠年迈的奶奶,
起早贪黑地捡破烂、拾柴火勉强维持着,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冬天,
周明远饿得头晕眼花,只能蜷缩在自家门口,用力搓着那双早已冻得通红、布满冻疮的小手。
这时,林秋偷偷从家里溜出来,像做贼一样,迅速将半个还冒着微弱热气的馒头塞到他手里。
“快吃,我妈妈刚蒸好的,还热乎着。”十岁的林秋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努力摆出轻松的样子,可自己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发出响亮的咕咕声。
周明远看着那半个珍贵的白面馒头,咽了咽口水,却毫不犹豫地掰下明显更大的一半,
坚决地塞回她手里:“我们一起吃。”两个瘦小的身影,就这样并排坐在冰冷的土墙根下,
肩靠着肩,小口小口地、珍惜无比地分享着那半个馒头,
他们呵出的白色雾气在空中交织、缠绕在一起,仿佛命运早已将他们紧密相连。“小秋,
你等着,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周明远望着远处绵延不绝的大山,
语气超出年龄的认真和坚定,“我们要去北京,去上海,住那种亮堂堂的大房子,
天天都能吃上白面馒头,管饱!”林秋被他逗笑了,
露出两个浅浅的、甜甜的小酒窝:“好啊,那我以后就当医生,救死扶伤。你呢,
就去当律师,替好人说话,打抱不平。我们一起努力赚钱,让我妈,还有你奶奶,
都过上好日子,再也不受苦。”两个深陷生活泥潭的孩子,怀揣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幻想着以后的生活。正是这个看似遥不可及的梦想,
成为了支撑他们走过往后无数个艰难岁月最强大的精神力量。高中三年,
他们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走过崎岖的山路才能到县城的学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每天都不曾懈怠。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高考放榜那年,整个小山村都轰动了,
林秋以全县第一、周明远以全县第三的优异成绩,双双被北京的名牌大学录取!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傍晚,两人再次跑到那个熟悉的山坡上,并肩而坐,
看着远处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连绵起伏的群山,
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一丝离乡的怅惘。“明远,
你说……我们真的能走出这大山吗?北京……是什么样子?”林秋轻声问道,
清澈的眼眸里闪烁着期待,也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周明远转过身,
紧紧握住她微凉的手,“一定能!小秋,你相信我!我周明远在此对天发誓,
不管将来遇到什么困难,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用我的生命去保护你,尽我所能,
让你过上最好的日子,一辈子幸福快乐!”皎洁的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
将少年挺拔的身影和坚定不渝的眼神,深深地镌刻在了林秋的心上。那一刻的誓言,
她用了一辈子去铭记,去相信。3 相濡以沫的岁月初到北京,这座国际化大都市,
让两个年轻人又新鲜又好奇,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渺小和惶恐。大学期间,为了赚取学杂费,
还要给家里寄生活费,除了每天在校上课之外,几乎全部的业余时间都去兼职。
两人做家教、发传单、在餐厅端盘子、甚至去建筑工地搬砖……只要是能赚钱的活,
几乎来者不拒。“你看,这是我今天做家教刚结的钱。”周明远带着一身疲惫回来,
却总是兴奋地把那些皱巴巴、带着汗味的钞票塞到她手里,“明天周末,我陪你去逛街,
买件新衣服吧?你那条牛仔裤,都磨得发白了。”林秋握着那些钱,心里又暖又酸,
却总是坚定地摇摇头:“不要,新衣服又不能当饭吃。等咱们顺利毕业,
早点把家里人接过来,早点真正站稳脚跟,在这座大城市扎下根来。”最简单朴实的话语里,
承载的是两个人对美好未来的期待。最困难的那段日子,周明远为了多赚点钱,
同时打着三份工,每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长期的高强度劳动和严重营养不良,
终于压垮了这个年轻的身体。有一天,他直接在法学院的课堂上晕倒了,
被同学手忙脚乱地抬到了医务室。林秋闻讯赶来,看着他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
心疼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我……我没事,”周明远虚弱地睁开眼,对上她通红的眼眶,
努力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可能就是昨晚没睡好,等……等这个月的工资发下来,
我带你去吃校门口那家重庆火锅……”林秋紧紧握着他冰凉的手,
声音哽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明远,你听着,我们是一体的,所有的困难都要一起扛。
一切我们要共同分担,你不准再这样不要命地干活了!”那一刻,
周明远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深情,他在心里暗暗发誓,此生绝不负她,
一定要让她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好在后续成功申请到了国家助学金,
日子也没有之前那么难过了。两人奋发图强,顺利考上了本校研究生。研究生阶段,
林秋则凭借着全系第一的绩点和导师的青睐,
在研二的时候顺利通过了学院竞争激烈的硕博连读项目。周明远,
也有机会跟着导师做点项目赚点外快,也不用像之前干那么多体力活以维持温饱。
生活似乎正一步步朝着他们曾经在山坡上憧憬的那个美好蓝图稳步前进。林秋的导师,
国内著名的外科专家陈灏教授,非常欣赏这个来自农村的女孩。“小秋这孩子,有天分,
动手能力极强,更难得的是她身上有股子韧劲,沉得下心,耐得住寂寞,
对医学有发自内心的热爱和敬畏。”陈教授常常在组会上毫不吝啬地表扬她,
“她做手术时的那种专注、细致和沉稳,还有对病人无微不至的关怀,
常常让我想起年轻时候的自己。”在医院规培期间,
林秋凭借着她精湛稳健的技术、耐心细致的沟通态度,很快赢得了患者和同事们的一致好评。
护士长李梅是个心直口快的中年女人,她常常开玩笑说:“小秋医生一来,
咱们科那些年轻小伙子,上班都积极了不少!你说这人长得漂亮也就算了,
业务能力还这么强,性格又好,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哟!”面对这些或真诚或玩笑的赞美,
林秋总是报以谦和、略带羞涩的微笑。在她心里,所有这些成就和认可,
都与那个始终与她并肩作战的周明远密不可分。他们的爱情,早已在年复一年的相互扶持中,
融入了彼此的骨血,成为了生命的一部分。4 裂痕初现周明远至今仍清晰地记得,
他第一次以实习生的身份,
踏进那座位于CBD核心区、高耸入云的“明理律师事务所”时的震撼与无所适从。
光可鉴人的进口大理石地面,倒映着步履匆匆、衣着光鲜的精英身影;宽敞明亮的办公区,
斥着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和压低声音的英文交谈;空气中弥漫着咖啡香和高级香水的味道。
他穿着那套花了三百块钱、在批发市场买来的廉价西装,局促地站在高速电梯的角落,
感觉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像是误入天鹅群的丑小鸭。“新来的实习生?
”一个身着剪裁合体、一看就价格不菲的定制西装的中年男子瞥了他一眼,语气冷淡,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周明远有些紧张地点点头,下意识地拉了拉过短的西装袖口。
“我是王振宇,高级合伙人。”男子随手递给他一张质感厚重的名片,
目光在他不合身的西装上停留了一瞬,“记住,在这里,形象就是第一生产力。你这身行头,
明天就别穿了,影响律所形象。”电梯门“叮”一声打开,王总不再多看他一眼,
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留下周明远一个人站在原地,脸上火辣辣的,
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耳光。明理律师事务所是北京乃至全国都排得上号的顶尖律所,
能在这里实习并最终留下来,是无数法学生梦寐以求的机会。周明远几乎是拼尽了全力,
才凭借着他那近乎完美的成绩单和导师的大力举荐,拿到了这个宝贵的入场券。然而,
现实的残酷,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冰冷。作为底层实习生,
每天的工作无非是整理堆积如山的文件、不停地复印资料、给各位律师端茶送水、订餐跑腿。
律所里的正式律师,包括那些只比他早来一两年的助理律师,个个都眼高于顶,
很少有人愿意正眼瞧他,或者说,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周明远,
去楼下星巴克给我买杯美式,不要糖。”“周明远,
这份案卷今天下班前必须全部整理归类完毕,加班也得完成!”“周明远,
第一会议室准备好了吗?客户十分钟后就到,水果和矿泉水都要依云的。
”日复一日、毫无技术含量的打杂工作,逐渐消磨着他的激情和锐气,
也让他开始深刻怀疑自己的价值和选择这条路的意义。更让他感到无力和愤怒的是,
那些专业能力远不如他、甚至经常犯低级错误的人,只因为家境优越、背景强大,
就能轻松获得他拼尽全力也未必能触摸到的机会和资源。“有些人出生就在罗马,
而有的人生来就是牛马。”周明远忿忿不平,心里默念道。熬了三个多月后,
周明远终于获得了一次参与重要案件内部讨论的机会。他兴奋激动得一夜没睡,
彻夜查阅了无数相关法律法规和类似判例,精心准备了发言提纲,希望能一鸣惊人。会议上,
他看准时机,鼓起勇气发言:“王总,关于这个案子,
我认为我们可以从合同法第52条关于欺诈导致合同无效的条款入手,
结合最高院的相关司法解释……”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王总不耐烦地打断了:“好了,
明远,实习生就做好实习生该做的基础工作,这些核心策略不是你现阶段该考虑的。
”会议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心照不宣的低笑。周明远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他紧紧握住手中的笔,一股混合着屈辱、愤怒和不甘的火焰在他胸中熊熊燃烧。那天晚上,
他独自一人留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加班到深夜。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俯瞰着楼下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的繁华夜景,一种强烈到几乎要将他吞噬的不甘涌上心头。
“凭什么?!我比他们任何人都要努力,都要拼命!我的成绩比他们都优秀!
为什么就因为我没有一个好爹,就活该被踩在脚下,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配说?!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屏幕亮起,是林秋发来的消息:“明远,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我今天拿到了手术补贴,有800块呢!我们周末出去吃顿好的庆祝一下吧!
”周明远看着屏幕上那跳跃的、充满欢欣的文字,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他由衷地为林秋感到高兴和骄傲,但另一种难以启齿的落差感和羞愧感,
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他的心脏,他深爱的女孩,已经在救死扶伤的道路上稳步前行,
而他自己,却还在律所的最底层挣扎求存,看不到出路。这种微妙的心态变化,
如同第一道细微的裂痕,开始出现在他原本坚固的内心世界。
5 迷失在觥筹交错间一个普通的周五下午,就在周明远整理好桌面,
准备下班去赴和林秋的电影之约时,王总突然叫住了他。“明远,晚上有个应酬,
见个大客户,你一起来吧,多学习学习。”王总的语气依旧平淡,
但这份突如其来的“殊荣”,却让周明远受宠若惊。他连忙给林秋发消息道歉,
说临时有重要工作。林秋很快回复,一如既往的体贴:“没关系,工作重要,
电影我们改天再看。少喝点酒,结束了给我打个电话,我去接你。”当晚的宴请,
设在一家极为隐秘高端私人会所。周明远从未见过如此奢华的场所,
华丽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真皮沙发柔软得能让人陷进去,
穿着高开叉旗袍、身姿婀娜的服务员悄无声息地穿梭其间。一切都让他感到新奇,
同时也感到了深深的不安和拘谨。客户是某大型房地产公司的老板李总,
随行的还有他的几个副总。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话题逐渐从枯燥的案件讨论转向了天南地北的闲谈。“王律,你们说的这个小朋友很面生啊。
”李总眯着一双精明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周明远,目光如同在评估一件商品。
王总笑着介绍:“李总好眼力,这是我们所新来的实习生,周明远,Z大法学院的高材生,
很有潜力的年轻人。”李总点了点头,肥硕的身体陷在沙发里,直接转向周明远,
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好奇:“小周啊,不错,年轻有为。家里是做什么的啊?
”周明远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感到脸颊有些发烫,
低声回答:“就是……普通的农民家庭。”“农民好啊!朴实!勤劳!”李总闻言,
立刻发出一阵洪亮的大笑,用力拍了拍周明远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晃了一下,“不瞒你说,
我年轻的时候也种过地,后来嘛,呵呵,是靠着我岳父家的关系才慢慢做起了生意。
这年头啊,小伙子,没点背景和人脉,想在北京这地界混出头,难咯!难于上青天哟!
”周围人都心领神会地跟着笑起来,气氛看似融洽。
可周明远却觉得每一道投向他的目光都像带着刺,让他坐立难安。
他勉强在脸上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手中的酒杯却越握越紧,几乎要将其捏碎。
接下来的谈话中,李总似乎对他产生了某种莫名的“兴趣”,时不时就会把话题引到他身上,
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小周,会打高尔夫吗?真正的贵族运动。”“小周,
去过欧洲吗?有空应该出去见见世面。”“小周,认得这个红酒的牌子吗?罗曼尼康帝,
尝尝,这一口可能就抵你一个月工资了,哈哈。”每一个看似随意的问题,
都像是一记精准无比的耳光,反复扇在周明远最为敏感和脆弱的自尊心上。
他清晰地看到了那些人眼中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优越感,
尽管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看似友善、热情的笑容。聚会结束后,在回程的车上,
带着几分醉意的王总,难得地用带着一丝“推心置腹”的语气对周明远说:“明远啊,
别太把李总的话放在心上,他就是那么个人,喜欢开玩笑。不过嘛……”他话锋一转,
意味深长地说,“他有些话,说得也在理。在这个圈子里混,背景和人脉,
有时候确实比能力更重要。你啊,还得慢慢熬。
”周明远沉默地看着窗外飞速流逝的都市夜景,心中却如同翻江倒海,各种复杂的情绪,
屈辱、愤怒、不甘、嫉妒,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淹没。那天晚上,
他第一次没有给等他电话的林秋回电。他独自一人回到那间狭小阴暗的地下室,
坐在唯一的椅子上,在黑暗中打开了电脑,搜索着李总公司公开的信息。
当看到对方公司那令人咋舌的市值和李总那光鲜亮丽的履历时,
一种难以言说的、强烈的嫉妒和愤懑,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内心。“凭什么?!
他们凭什么生来就拥有一切,高高在上?而我,寒窗苦读十几载,拼尽全力,
却连他们的一顿饭、一杯酒都不如?只能像个小丑一样被他们戏耍、轻视?!
”这一刻的周明远,内心世界的天平,开始了危险的倾斜。那道最初的裂痕,
在现实的残酷挤压和内心失衡的发酵下,正在悄然扩大。
6 渐行渐远的两颗心随着时间的推移,凭借过人的勤奋和那股不服输的狠劲,
周明远逐渐在律所站稳了脚跟,也转正成为一名正式律师了,
开始获得参与一些更重要案件的机会。然而,每一次与客户的应酬,
每一次踏入那些奢华场所,都像是在反复提醒他出身的不同,加剧着他内心的撕裂感。
有一次,他在洗手间里,无意中听到了两个同期实习、但家境优渥的同事的对话。
“周明远能力确实不错,干活也拼命,就是……气质太土了,带出去见客户总是差点意思。
”“谁说不是呢,上次跟张总那个饭局,他连雪茄都不会剪,还是我帮他解的围,
当时那场面,啧啧,真是尴尬得我脚趾抠地。”周明远躲在隔间里,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他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外面水流声响起,伴随着那两人渐远的嗤笑,
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尊严上。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与这个流光溢彩的世界之间,
隔着一道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壁垒。努力?才华?在出身和背景面前,似乎都成了可笑的东西。
与此同时,林秋在医院的发展稳步上升。她主刀的手术越来越复杂,成功率极高。
陈灏教授在一次全院病例讨论会上,拿着她负责的一例高难度胰腺癌手术案例,
骄傲地对在座的专家们说:“林秋医生,是我近几年带过的最有灵性和韧劲的学生。
你们看这手术视野的清理,这血管的吻合度,近乎完美。更难得的是,她对待病人极其负责,
术后随访亲力亲为。”护士长李梅也常在护士站闲聊:“小秋医生真是没得挑,
模样长得跟明星似的,偏偏技术还那么硬。前两天那个闹腾的家属,谁劝都不听,
小秋医生过去温声细语几句话,人就安静下来了。啧,真是又好看又厉害。
”这些赞誉或多或少都会传到周明远耳朵里。他为林秋感到骄傲,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伴随着骄傲而来的,是一种难以启齿的、日益沉重的压力。当林秋兴奋地告诉他,
她又成功完成了一台标志性手术,或者又获得了什么荣誉时,
他发现自己笑容背后的勉强越来越多。他仍然是那个需要看人眼色、被呼来喝去的律所底层,
而他的爱人,已经在她选择的领域里熠熠生辉。这种落差,像一根细小的鱼刺,
卡在他的喉咙里,不致命,却时刻提醒着他某种难堪的存在。
庆祝林秋晋升主治医师的那天晚上,周明远预订了一家格调很高的西餐厅。
看着菜单上那些令人心惊肉跳的价格,他面上保持着风度翩翩的微笑,
心里却在飞速计算着这个月的开销。那瓶佐餐的红酒,几乎抵得上他大学时一个月的生活费。
“小秋,恭喜你。”周明远举起酒杯,殷红的酒在灯光下摇曳,“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行。
你是最棒的。”林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动人:“明远,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成功。没有你一直以来的支持和鼓励,我走不到今天。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我相信你很快就能跻身合伙人行列。”“合伙人”三个字像针一样刺了周明远一下。
他最近刚得知,那个专业能力平平、却有个好舅舅的张俊,
已经被内定为下一批合伙人考察对象。他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僵硬,
迅速转移了话题:“嗯……我也正想跟你说,是时候考虑买房的事了。总租房子不是办法。
”林秋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是落入了星辰:“真的吗?明远!
我们……我们真的要有自己的家了吗?”她憧憬着,“不用太大,温馨就好,
要有个明亮的阳台,可以种些花花草草……”周明远点点头,心里却是一片茫然。
北京的房价早已飙升到令人绝望的高度,以他们两人目前的收入,想要凑齐首付,
不吃不喝也得攒上许多年。晚餐后,两人沿着灯火辉煌的街道散步,
路过一家橱窗设计精美的手表店。周明远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橱窗中央,
在射灯的聚焦下,一枚男士机械表静静地躺在黑色天鹅绒上,散发着冷峻而高贵的光芒。
他认得这个款式,王总手腕上就戴着一块同系列不同款的,他曾经出于好奇查过价格,
十二万八千元。那几乎是他现在名义上大半年的工资。“喜欢这块表吗?
”林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轻挽住他的手臂,语气轻快,“等我们以后买了房,
资金宽裕了,就给你买下来!你戴起来一定很好看。”周明远心中一动,
随即涌上的是更深的苦涩和一种扭曲的不忿。他勉强笑了笑,拍拍她的手背:“太奢侈了,
没必要。有这钱,不如给你多买几件漂亮衣服。”可在他内心的最深处,
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叫嚣:为什么?为什么张俊之流可以随意挥霍?为什么我周明远拼尽全力,
却连拥有一块像样的表都成了奢望?我比他们差在哪里?就因为我投胎在那穷山沟吗?!
我不服!这种日益膨胀的不平衡感,像一颗毒草的种子,
在他内心那片名为“自卑”和“欲望”的土壤里,汲取着养料,悄然生长,枝叶渐丰。
7 诱惑转机,或者说,通往深渊的岔路口,出现在一个看似普通的周四下午。
周明远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对方自称是“鑫源投资公司”的总经理助理,
说有一个长期的法律咨询项目想要委托给他,报酬丰厚。初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