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夜饭的喧嚣过后。男人们自然而然地围坐到了客厅那张宽大的麻将桌旁，

女人们则挤在沙发里嗑着瓜子看着春晚。大伯家今年新盖的三层小楼里，灯火通明，

暖意融融，却驱不散我心底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牌局伊始，玩的是最简单的炸金花，

赌注很小，底钱五块，封顶五十。于我而言，这种牌局幼稚得像过家家。我叫林薇，

名字普通，但履历不普通。国内顶尖商学院的研究生，父亲是多家上市公司的实际控制人。

别人家的童年是洋娃娃和童话书，我的童年是跟在父亲身后，穿梭于各种声色犬马的场合，

看着那些动辄千万上亿的赌局在谈笑风生间敲定。炸金花？

这种考验心理、演技和概率计算的小把戏，

我初中时就能让父亲那些老江湖朋友们输得摸不着北。但今天，我不能。

因为身边坐着我的男朋友，周骏。周骏是我研究生同学，

阳光、上进、靠自己努力在大学期间就创立了一个小工作室，虽然规模不大，但能自负盈亏。

他善良、务实，开着的那辆二手大众，是他省吃俭用买的，在他眼里已是了不起的资产。

他从不问我家里是做什么的，只知道我父母是做生意的。我喜欢他这份不掺杂质的纯粹，

也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身份的隐秘，生怕那令人眩目的家世会成为我们之间无形的墙。

此刻，牌局上的焦点显然不在我这个小透明身上。周骏的堂哥，周强，

一个膀大腰圆的工地包工头，成了绝对的主角。他手指上戴着硕大的金戒指，

手腕上是明晃晃的金表，唾沫横飞地吹嘘着自己过去一年的战绩——接了哪个大工程，

赚了多少个W。他那辆宝马车钥匙，被他有意无意地放在手边最显眼的位置。小骏啊，

周强摸起一张牌，斜睨了周骏一眼。不是哥说你，这都读研究生了，还开那破大众？

男人嘛，座驾就是脸面。你看我这宝马，操控性，那叫一个爽！过年开出去，多有面儿！

周骏笑了笑，没接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自己的牌。他父亲，坐在角落的周叔叔，

脸上带着憨厚又有些局促的笑容，小声附和着：代步，代步车而已，小骏那车挺好的。

我乖巧地坐在周骏身边，扮演着一个牌技很臭、运气更臭的菜鸟。我故意不看牌就跟注，

拿到小对子却早早弃牌，偶尔拿到稍大的牌，又恰好

被周强或者他那个用鼻孔看人的老婆——堂嫂的金花吃掉。几十块几十块地输着，

我面前的零钱很快见了底。周骏时不时塞给我一些，低声道：薇薇，玩玩就好，别认真。

我的愚蠢和手臭显然取悦了周强。他赢了我几次后，

言语愈发不客气起来：弟妹啊，你们名牌大学的研究生，是不是光会读书了？

这牌打得……啧啧，真是送财童子啊！要不让你男朋友教教你？不过我看小骏这水平，

也够呛，哈哈！堂嫂在一旁用尖细的嗓音帮腔：就是，女孩子家，还是本分点好，

玩什么牌啊。她那审视的目光扫过我的穿着——我特意换上的普通品牌羽绒服和牛仔裤，

嘴角撇了撇，满是不屑。周骏的眉头微微皱起，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我能感觉到他的不悦，

但他在忍耐。牌局继续进行，赌注在周强的刻意引导下，慢慢加到了几百。

气氛渐渐变得有些紧张。又一局，周强牌风很顺，他面前堆起了不少钞票。他意气风发，

把宝马车钥匙往桌子中央一推，朗声道：光玩钱没意思！这把，我押我这辆宝马！谁跟？

满座皆惊。亲戚们发出低低的惊呼。虽然都知道周强爱炫耀，但直接押上车，

还是超出了大家的预期。周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了解周强，

更知道这辆宝马是他堂哥炫耀的资本。周强这话，半是炫耀，半是挑衅，

目标直指在场唯一可能有车的同辈男性——他周骏。哥，大过年的，玩玩而已，

没必要吧。周骏试图劝阻。怎么？怕了？周强得意地扬起下巴，也是，

你那大众才几个钱？跟我这宝马确实没法比。要不，你押上，我算你折价十万？够意思吧！

侮辱，***裸的侮辱。周骏那辆大众，买来就不止十万，虽然旧，但保养得极好。周强这话，

简直是把他按在地上摩擦。周骏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周围亲戚们各异的神色，

又看了看我。我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屈辱和怒火。年轻人，谁还没点血性？我跟！

周骏猛地将自己的车钥匙拍在桌子上，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客厅瞬间安静下来，我的大众，

实打实买的，不折价！小骏！周叔叔惊慌地站起来。好！有胆量！周强大笑，

开牌！牌面揭开，周强是一对A带一张K。周骏手里，是一副不大的杂牌。周骏输了。

大众的钥匙，被周强得意洋洋地抓了过去，在手里抛接着：谢了啊，弟！

正好工地上缺个拉货的，你这小车凑合能用。周骏的脸色煞白，嘴唇紧抿，一言不发。

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微微颤抖。那不只是输掉一辆车，更是输掉了尊严。二胡闹！

简直是胡闹！周叔叔气得声音发颤。打打小牌，娱乐一下，怎么还把车押上了！小强，

快把钥匙还给小骏！二叔，你这话说的，周强把玩着大众钥匙，丝毫没有归还的意思，

牌桌无父子，输赢各凭本事。小骏自愿押的，大伙都看着呢。是吧，爸？

一直眯着眼笑呵呵的大伯，此刻也慢悠悠地开口了：老二啊，孩子们玩玩，你急什么。

小骏输了就是输了。不过小强啊，你当哥的，也别太计较，要是小骏手头紧，

这车你折价给他钱也行嘛。这话听起来像是打圆场，实则充满了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意味。

爸说得对！周强接口，从手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随意地甩在桌上。差点忘了，

这里面是过年後工地上要开工的工程款，一百个！本来明天要给工人发钱的。小骏，

要不哥吃点亏，你这破大众，哥算你十万，现金马上转你？他这是在炫耀，

***裸地炫耀他的财力和实力。一百万的工程款，仿佛成了他此刻最大的勋章。

看着周骏紧握的拳头，看着他父亲那无奈又心疼的眼神，

看着周强和大伯那副志得意满的嘴脸，

再想到周骏那辆承载着他梦想和汗水的大众……我心底那点刻意压制的火苗，终于窜了上来。

我一直想做个普通人，享受平凡的温情。但有些人，偏偏要把你的低调当成软弱。

我轻轻按住周骏的手臂，站起身。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这个一直输钱的菜鸟身上。

我取下一直随身带着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精致的丝绒盒。打开，

里面是金光灿灿的三件套：手镯、项链、戒指。那是周骏省吃俭用，

攒了很久的钱给我买的三金，是我们准备结婚的象征。虽然在我眼里，

它们的工艺和材质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那是周骏的心意，价值十万，几乎是他大半的积蓄。

我把丝绒盒放在桌子中央，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堂哥既然喜欢玩大的，

我陪你。我用这个，赌你刚才赢走的大众。一瞬间的寂静后，是爆发的哄堂大笑。

噗——弟妹，你没事吧？输糊涂了？周强笑得前仰后合，就你这点金器？值几个钱？

这是周骏给我买的，发票还在，价值十万。我依旧平静。我不敢？周强被我一激，

猛地收住笑，好！我就跟你赌！你那三金，赌小骏的大众，让你输个心服口服！薇薇！

别闹！周骏急切地拉住我，低声道，那是我送你的结婚礼物！我回头，

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相信我，我会把你的车赢回来。

周骏看着我眼中从未有过的冷静和自信，愣住了。牌局重启。周强亲自洗牌，动作花哨，

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我安静地看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洗牌的力度，切牌的习惯，

都清晰地印在我脑海里。发牌。我拿起牌，轻轻捻开一角——红桃A，黑桃K，梅花Q。

几乎是散牌里最大的牌面。而根据我对周强洗牌和发牌顺序的推算，他手里的牌，

大概率是一对J。我心中冷笑，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第一局，我需要输，

但不能输得毫无价值。下注开始。周强信心满满，直接扔了一千块进去。我犹豫了一下，

跟注。怎么？怕了？现在认输，把你那三金拿回去还来得及，给哥道个歉就行。

周强嘲弄道。我没理他，又跟了两轮。周强有些不耐烦了：磨蹭什么！开牌！

我缓缓亮出我的牌——A K Q。杂牌。周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笑声，

得意地将自己的牌甩在桌上：一对J！哈哈！我就说嘛！你这种运气，也敢跟我赌？

谢了啊，弟妹，这金镯子，回头给你嫂子戴戴！他一把将我的丝绒盒捞了过去，

堂嫂立刻喜笑颜开地接过去，假模假式地试戴起来，还对着灯光炫耀。

周骏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周叔叔重重地叹了口气。亲戚们议论纷纷，大多是说我不自量力。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周强将那代表着我婚姻承诺的三金据为己有，心底没有一丝波澜。

因为鱼饵，已经吞下了。三好了，玩玩而已，到此为止吧。

周叔叔再次试图终止这场闹剧。周强正志得意满，哪里肯停：二叔，这才刚开始呢！

弟妹手气正‘旺’，说不定下一把就翻本了呢？他把旺字咬得极重，充满了讽刺。

我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从随身携带的包里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帆布包，

又掏出了一个棕红色的本子——房屋所有权证。这是我十八岁时，父亲送我的生日礼物，

位于本市核心商圈的一间临街门面，当时价值七十万，如今早已翻了几番。

我将房产证轻轻放在桌上：堂哥，我还想玩一把。我用这间门面房，赌我刚才输掉的三金，

周骏的大众，你的宝马，还有……我目光转向堂嫂手腕上那刚刚属于我的金镯子，

堂嫂手上那套三金。整个客厅，瞬间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周骏。

他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声音都变了调：薇薇！你疯了！你哪来的门面房？！我没看他，

只是紧紧盯着周强。我不能解释，也无法解释。周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狐疑地看着那本房产证，又看看我：你……你说真的？这房产证……不是假的吧？

你可以验。我语气平淡，相关证件编号都在这里，随时可以去查。大伯也坐不住了，

凑过来拿起房产证仔细翻看，他似乎懂一点，看了半天，抬头对周强微微点了点头，

眼神里是按捺不住的贪婪和兴奋。我那宝马落地四十多万！就算折旧也值三十万！

周强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一间价值五十万的门面房！这对他而言，绝对是一笔横财！

他辛苦包工程，一年到头，除去各种开销，也未必能纯赚七十万。强子，慎重！

周叔叔急得额头冒汗，薇薇，孩子，别冲动！那是房子啊！二叔，你少管闲事！

周强不耐烦地打断他，他显然被巨大的利益冲昏了头脑。弟妹有魄力！我周强奉陪！

他一把将宝马钥匙、大众钥匙、我的丝绒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