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雷霆暗蓄
演武堂内烛火通明,封常清背对厅门立于巨幅《陇右道舆图》前,玄甲未卸,肩头积雪凝成冰棱。
高仙芝踞坐胡床,指节叩着案上军报,一声声敲得人心头发颤。
“朔儿。”
封常清未回头,声音嘶哑如磨砂,“严庄死了。”
封朔解氅的手一顿。
历史上这位安禄山首席谋士该活到至德二载!
“何时?
何地?”
“半个时辰前,平康坊醉仙楼。”
高仙芝猛地攥紧军报,“喉骨尽碎,疑似突厥摔跤手法。
右相府己***,但...”他倏然抬眼,“尸身怀中搜出与你父亲往来的密信。”
寒意顺着脊梁骨窜上来。
封朔疾步上前抓起军报——潦草字迹记载着严庄“暴毙”现场:银壶倾倒,酒液蚀地三寸,显是剧毒;但致命伤却是喉间青黑指印,分明是军中擒拿术!
“构陷!”
封朔攥紧纸页,“严庄若真与父亲密通,何须随身携带书信?”
“有人要一石二鸟。”
封常清终于转身,眼底血丝纵横,“既灭口严庄,又栽赃安西节度使。”
他忽然抽剑劈向舆图,利刃割开河西走廊:“刚得急报,安禄山请调安西军赴幽州戍边!”
剑尖重重钉在范阳位置。
历史上这道奏请本该在三月出现!
封朔脑中急转——安禄山提前动了,意味着叛乱可能早于十月!
“圣意如何?”
他哑声问。
“圣人留中不发。”
高仙芝冷笑,“但杨国忠今晨奏请抽调安西精锐补潼关防务。”
封朔瞳孔骤缩。
史书记载,正是这纸调令导致安西防务空虚,让吐蕃趁虚连克数州!
“绝不可调兵!”
他猛地撑案,“安西军一动,吐蕃铁骑半月内就能踏破焉耆镇!
届时长安西门洞开...”话音未落,堂外突然响起尖厉通报:“天使到——!”
鎏金门扉轰然洞开,宦官鱼贯而入。
为首者白面微须,捧黄卷朗声:“敕曰: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即刻入宫面圣——”封常清伏地接旨时,封朔死死盯住宦官袖口——那里隐约露出半截金丝蹀躞带,正是清晨李棠侍从所佩!
“高将军。”
他趁扶父亲起身时急语,“拖住传旨队伍半刻钟!”
高仙芝眼底精光一闪,忽然捂腹踉跄:“哎哟!
昨夜寒气入体...”竟生生撞翻香案,铜炉滚烫的炭火泼了宦官满襟!
混乱中封朔急扯父亲至屏风后:“严庄之死有诈!
他喉间指印左深右浅,凶手必是左撇子——安禄山麾下只有史思明惯用左手!”
封常清瞳孔急缩:“史思明竟潜入长安?”
“更紧要的是调兵之计!”
封朔飞速写下几字塞入父亲掌心,“面圣时若议及此事,必提三策:其一请遣使核查范阳军备;其二调陇右军代守潼关;其三...”他声音压得极低,“请圣人密召王忠嗣旧部!”
封常清猛然攥紧掌心纸团。
王忠嗣——这位曾任西镇节度使的名将,旧部遍布河北,却因反对攻打吐蕃被废黜!
儿子竟敢触碰今圣逆鳞?
“吾儿怎知...来不及细说!”
封朔推父亲转身,“切记第三策乃救命符!”
当封常清随宦官踏雪离去时,封朔倏然抽出父亲案下暗格里的兵符——玄铁虎符沁凉刺骨。
历史上父亲此番入宫后再未能执此符节!
“高将军!”
他转身斩钉截铁,“速派尖哨赴范阳,查三事:军马草料消耗、铁匠铺炭火存量、以及...”他想起现代军事后勤学,“粪污处理规模!”
高仙芝愕然:“粪污?”
“战马日均排粪二十斤。
若范阳日清粪量骤增,则暗藏兵力远超奏报数!”
封朔语速飞快,“另请将军即刻拜访陈玄礼将军——就说严庄死于突厥摔跤术,凶手恐混入北衙禁军!”
高仙芝须发皆张:“你要某插手禁军事务?”
“非插手,是警示。”
封朔眼底寒光凛冽,“若禁军混入刺客,下一个目标可能是...”他蘸酒在案上写下二字。
高仙芝看清水痕,骇然倒吸凉气。
那竟是当朝太子名讳!
暮鼓声穿透雪幕时,封朔单骑驰入平康坊。
醉仙楼己被金吾卫团团围住,他却绕至后巷,轻叩三下某扇暗门。
裴婉的婢女悄无声息出现,递来染血布囊:“严庄临终前攥着的。”
又压低声音,“永王府午后遣人收殓尸身,李棠亲自验的伤。”
布囊展开,半枚鎏金铜符灼眼——竟是东宫侍卫令牌!
封朔齿间迸出冷笑。
好个一石三鸟!
栽赃安西节度使、嫁祸太子、还能借严庄之死激化安禄山反心!
“告知裴姑娘。”
他将铜符掷还,“我要东宫所有左撇子侍卫名录,另需查清永王府近日炭敬往来。”
婢女却迟疑道:“姑娘让提醒郎君——方才阿史那云公主潜入京兆尹殓房,盗走了严庄首级。”
封朔猛然勒马。
回纥公主要严庄头颅作甚?
疾驰回府时,见杜衡哆哆嗦嗦候在门房,官袍血迹己凝成紫黑色。
“严庄...严庄昨夜找过小弟!”
他抖着递上染血密信,“说安禄山要查安西军布防图,愿出千金...”封朔展信,目光骤凝——信纸暗纹竟是宫廷***金粟笺!
落款处盖着模糊墨印,仔细辨来竟是“集贤殿书”字样!
“杜兄即刻称病告假。”
他塞过一袋银钱,“离京前替我查清一事:集贤殿近日谁领过金粟笺?”
送走杜衡,他潜入书房急缮密信。
火漆封印时,窗棂忽然被重物击响——月光下,雪地里滚着个裹血的布包。
解开竟是严庄怒目圆睁的首级!
齿间紧咬着半片羊皮,突厥文潦草:“范阳藏兵七万,粟支三年。”
封朔浑身血液骤冷。
这是阿史那云的警告!
回纥人早知安禄山反意!
更惊悚的是羊皮背面蹭着些许胭脂,甜腻香气他今晨刚在曲江畔闻过——李棠的波斯蔷薇露!
雪夜寂静中,他忽然听见墙外马蹄声如雷奔来。
门吏惊呼炸破夜空:“郎君!
宫中来旨!
节帅...节帅被扣留禁中!”
哐当一声,染血的首级滚落火盆,焦臭味弥漫开来。
封朔攥紧那半片羊皮,任火舌舔舐指尖。
历史的车轮正在加速碾来,而他己踏上不能回头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