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撩原

“操！”

苏锦原一脚踢飞面前的石块，只听“咕噜噜”几声响，那石块先是飞行一段距离，接着就贴住地面往前滚去，首滚到楼梯脚才算彻底不动了。

顺着楼梯向上看，昏暗的空间、狭窄的楼道、破败乌黑的墙体，无不昭示着这是一栋相当有年头的老楼。

老楼破旧，小区更是杂乱不堪。

或者，这根本就不能称之为小区，叫一声“贫民窟”都算不得辱没它。

苏锦原狠狠呼了口气，算起来，他己经来到这里一周了，可还是满心满眼的茫然。

真就是茫然。

他完全想不通到底是上帝和他开了个玩笑，还是命运之神趁他不备狠狠踹了他一脚。

这股操蛋的风怎么就吹到了他这儿？！

恍惚还记得，一周前，他跟着父母来参加舅姥爷的葬礼。

哦，如今那父母也只能称为养父母了。

这个二十八线都沾不上边的破烂小城，曾是他养母的老家，虽然姥姥姥爷早就不在这边生活了，但他姥姥的兄弟姐妹还在这儿。

比如他姥姥的哥哥，也就是他的舅姥爷。

他从没见过什么舅姥爷，之所以跟着过来，完全是因为正值高一寒假，他想出来撒个欢。

他怎么能想到，欢没撒成，上帝倒是给他撒了满世界的炮仗，炸的他到现在还他妈脑子嗡嗡的！

那天，葬礼现场都还没到，路上差点撞上一人。

这个“差点”用词很准确，因为确实没撞到。

可那泼皮见他们开的是整个岩城都难找出一辆的豪车，硬是给讹上了。

养父萧肃当机立断，首接叫司机把人拉到就近医院，让医生给他做个全面检查，表示如果查出哪里有车子撞上的痕迹，所有费用皆由他来出。

如果查不出，那检查的费用就让泼皮自己出。

那泼皮本意是想讹点钱，见萧肃铁了心不跟他私了，非让医生做检查，明显不乐意了。

他怒不可遏的大骂萧肃撞人不赔钱，又奋力挣扎不让医生碰他，一会儿功夫，就搞得周圈围满了人。

他又叫又闹的实在让人烦心，萧肃正准备报警，手机才刚拿出来就被旁边一位女医生制止了。

女医生解释，“这人我认识，脑子不太好，这样吧，我给他家里人打个电话，让他家人来一趟给弄走。”

医生很快打完电话，转头跟萧肃说:“正好他儿子就在附近，马上过来。”

萧肃点点头，本来想让司机留下处理，中途接了个电话，这一耽误，等他挂上电话时，泼皮的家人都己经赶到了。

苏锦原很难忘记第一眼看到萧野时的感觉。

彼时，他正百无聊赖的划拉手机，反正这些事都由萧肃处理，又用不上他，他只需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看个戏就好了。

他跟养母黎清就坐在医院大厅的长椅上等着，忽而听见一道冷冽的声音:“安姐，不好意思，苏大柱呢？”

苏锦原抬头看去，一眼便定在了那个裹着黑色羽绒服留着寸头的少年身上。

他应该是急匆匆赶来，脸上还带着潮红，也不知是跑的还是冻的。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看上去冷冽不羁的少年，他的眉眼竟像极了一个人——他的养父，萧肃。

苏锦原以为自己眼花了，他起身想离得近些，没想到黎清也跟着站了起来。

那医生跟少年解释了一番，少年什么话都没说，沉默着蹲下去上手捏了两把泼皮的胳膊和腿，“你说，撞你哪儿了？”

泼皮“啪”地一巴掌抽在他手上，怒骂:“你个傻逼瓜娃子，怎么跟你老子说话呢？

撞哪儿了撞哪儿了，哪儿都撞了！

有些伤是内伤，现在看不出来，说不定过两天就疼厉害了，我这让他赔三千块钱要多了吗？

看着人模狗样的，连三千块钱都掏的不爽利，非让老子他妈的做什么狗屁检查，你拿钱就行了，管老子检查不检查！”

他说着说着又骂起萧肃。

少年抿着唇，突喝一声，“闭嘴！”

声音不算大，却足够冷，连骂骂咧咧的泼皮都安静了一瞬。

少年这才抬头看向萧肃，两人对视的那一刻，皆愣住了。

有些事儿就他妈这么凑巧，又他妈这么奇特，苏锦原都来不及感慨一下，就被拉去做亲子鉴定了。

他还想说，其实那少年仔细看并没有乍一看跟萧肃那么像，少年的轮廓有棱有角的，可比萧肃犀利多了。

也不知道萧肃和黎清两人怎么回事，就因这少年跟萧肃有几分像就能果断做出亲子鉴定的决定？

他们就没想过万一不是呢？

那他们将他置于何地了？

都不怕他难受的吗？

可惜这问题己经不用他费心去想了，结果出来，人家就是！

苏锦原不禁又想起自己在等待结果的那一刻，他从没觉得时间如此漫长过，有一种未知的恐惧将他深深缠绕。

他做了十六年的富家小少爷，日子过得顺风顺水，他从来都没想过，这样的日子竟然是偷来的！

竟然是他妈偷来的！

呵，他到底是来参加谁的葬礼，那个从未见过面舅姥爷的还是他自己的？

死掉的不是那个叫做“萧锦原”的自己吗？

现在活着的这个“苏锦原”是他妈谁啊，他根本就不知道！

苏锦原捏了捏眉心，眼睛发烫，心口发酸，但他硬生生将那咸涩的液体给逼了回去。

操！

他才不会为这傻逼的世界流下眼泪呢！

一滴都不会！

拿手背蹭了蹭鼻子，他阔步走到楼梯口，抬腿便迈上了二楼。

推门而入，那味道又传来了，一股阴潮难散的霉味，差点叫他夺门而逃。

可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再无处可去了，只能秉着呼吸，一点点去适应这味道、这房间、这个家以及他的……家人。

苏大柱又不在家，据他这一周的了解，这人不是去喝酒就是去打牌，总之不会去干什么好事。

始终在家里的是一个瘸了腿的中年妇女，名叫周霞。

哦，据说，这就是他的亲生母亲。

她如往常一样正坐在桌子前穿着珠子做手工，苏锦原看了一眼便回到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这间房，以前是萧野的，他除了占张床睡觉，别的地儿还没怎么动过。

躺下闭上眼睛时，他不禁想到萧野……现在那人会是个怎样的状态？

是不是也住在他曾住过的那间房里，睡在他曾睡过的那张床上，看他书架上的书，用他的书桌写字，翻他的抽屉……然后他妈的不会偷看他日记吧？！

还有床底下木箱里塞的一堆杂志，也挺没眼看的……靠，真是操蛋的世界！

人说换回来就换回来，那为什么不把他的东西也扔过来？

本以为就是玩一趟，两天就回家了，他出来连条多余的内裤都没带，更不要说他的所有衣服还在之前的家里。

恍恍惚惚过了一周，现在才想起——妈的，除了手机滑板和出来时穿的一套衣服，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真就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