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色残阳
天边的残阳，像一块浸透了血的破布，胡乱地挂在天际。
那血色，浓稠得仿佛要滴下来，将整个大夏国都永安城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红。
刑场上，人头攒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汗水、尘土和压抑不住的兴奋混合的怪味。
六岁的沈薇，被禁军粗暴地摁在地上，小小的脸蛋被迫对着那高高筑起的木台。
她看不清台上父亲沈毅和长兄沈策的脸，只能看到两个模糊的、被反绑着双手的身影，以及他们身后，那两柄在残阳下闪着寒光的鬼头刀。
“……镇北将军沈毅，通敌叛国，致使北境赤焰军三十万将士尽丧于梅岭，罪不容诛……其子沈策，同为共犯，今上体恤天心，只诛首恶，父子二人，即刻问斩！
钦此！”
尖细的嗓音划破长空，像一把淬了毒的锥子，狠狠刺入沈薇的耳膜。
她不懂“通敌叛国”是什么意思，更不明白为什么昨日还抱着她，用胡茬扎她脸颊逗她笑的父亲，今日就成了万民唾骂的罪人。
她只知道，北境失守，三十万将士埋骨雪山，一夜之间，天塌了。
而她的家，也跟着塌了。
人群中爆发出海啸般的咒骂。
“狗贼！”
“卖国贼！
还我儿子命来！”
烂菜叶、臭鸡蛋，甚至石子，雨点般地砸向她们这些被锁在囚车里的女眷。
沈薇的额头被石子砸破，温热的血流下来，糊住了她的眼睛。
透过血色的朦胧，她看到父亲沈毅挺首了脊梁，那是在战场上抵御过千军万马的脊梁，此刻，它依旧没有弯曲。
他仰天长啸，声音悲怆而雄浑：“我沈毅，忠于大夏，忠于陛下，天地可鉴！
此案不白，我死不瞑目！”
“爹爹！”
沈薇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嗓子早己沙哑。
“时辰到！
行刑！”
监斩官的令牌决绝地掷下。
噗嗤——那是利刃切入血肉的声音，很轻，却又震耳欲聋。
沈薇看见两道血泉冲天而起，在血色的残阳下，绽放出两朵凄厉的、绝望的花。
然后，是两颗滚落的头颅，像两个破烂的皮球。
世界，瞬间变成了黑白色。
她身边的母亲，那个雍容华贵的将军夫人，一口鲜血喷出，当场昏死过去。
身旁的姐姐沈岚和妹妹沈月哭得撕心裂肺。
而沈薇，没有哭。
她只是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片血色。
那不是六岁孩童该有的眼神，那是一种来自异世的、被生生撕裂的灵魂的眼神。
就在父亲头颅落地的那一刻，这具小小的身体里，一个来自现代的灵魂，彻底苏醒了。
她想起来了，她叫林婧，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因为一场意外，穿越到了这个叫沈薇的女孩身上。
她还未来得及消化这荒诞的命运，就亲眼目睹了这场人间惨剧。
“沈家女眷，即刻押送教坊司，充为官妓！”
冰冷的命令下，囚车辘辘启动，碾过那片温热的血泊，驶向永安城里最肮脏的深渊。
*押送的路途，仿佛没有尽头。
沈薇发起了高烧。
额头的伤口开始化脓，身体忽冷忽热。
前世的记忆和今生的惨剧在她脑中交织翻滚，像一锅沸腾的毒药。
她时而看到现代都市的车水马龙，时而又看到刑场上冲天的血光。
她一会儿是林婧，一会儿是沈薇。
两种人生，两种记忆，几乎要将她小小的脑袋撑爆。
“大人，这小丫头好像快不行了。”
一个押送的官差嫌恶地踢了踢囚车的栏杆。
押送官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只见沈薇面色潮红，嘴唇干裂，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晦气！”
他啐了一口，“一个六岁的病秧子，送去教坊司也养不活，还得搭上药钱。
前面就是乱葬岗，趁天黑，扔出去喂狼吧。”
“是，大人。”
夜色如墨。
囚车停在了一片荒野中。
车门被打开，一只粗糙的大手将沈薇小小的身体拎了起来，像扔一只死掉的小猫一样，随意地抛进了路边的草丛里。
身体砸在冰冷的土地上，疼痛让沈薇有了一丝短暂的清醒。
她努力睁开眼，看到囚车远去的轮廓，听到母亲和姐姐们绝望的哭喊声被夜风吹散。
她们，被带去了那个叫“教坊司”的地狱。
而她，被遗弃在了这片充满死亡气息的荒野。
冷，刺骨的冷。
野兽的呜咽声在远处此起彼伏，仿佛在召唤一场饕餮盛宴。
意识，再一次开始模糊。
原来，这就是我的结局吗？
带着两世的记忆，如此屈辱，如此无声无息地死去？
不……甘……心……她不甘心！
沈毅将军那顶天立地的背影，那悲愤的嘶吼，还历历在目。
“此案不白，我死不瞑目！”
父亲，你的冤屈，谁来洗刷？
母亲，姐姐，妹妹……她们的命运，谁来拯救？
一股强大的求生意志，从灵魂深处爆发出来。
林婧的成熟理智与沈薇的滔天恨意，在这一刻奇迹般地融合。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指抠进泥土里，试图爬行。
但高烧和伤痛，早己耗尽了她所有的能量。
眼皮，重如千斤。
就在她即将彻底坠入黑暗时，一双皂靴，无声无G息地出现在她眼前。
那双靴子，很干净，与这片泥泞的荒野格格不入。
她艰难地抬起头，顺着皂靴往上看。
是一个人。
一个穿着黑色夜行衣，身形挺拔如松的男人。
他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没有怜悯，没有同情，甚至没有丝毫情绪。
那双眼睛，像两口幽深的古井，沉静，冰冷，倒映着天上的寒星，仿佛能吸走世间一切光亮。
他就像一个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死神。
男人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
他的指尖，带着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冰凉。
“还有气。”
他自言自语，声音低沉，像古琴的末弦，带着一丝金属的质感。
沈薇用尽最后的力气，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只能用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那眼神里，没有乞求，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
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男人似乎被她这眼神触动了一下，那古井无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讶异。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伸出手，将她小小的、滚烫的身体抱了起来。
他的怀抱，并不温暖，甚至有些僵硬，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但对此刻的沈薇来说，这，就是全世界。
“记住，是我救了你。”
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没有温度，“但从今往后，你的命，不再是你自己的。”
沈薇在他怀里，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坠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刻，她仿佛看到一只巨大的乌鸦，展开漆黑的翅膀，将她带离了这片死亡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