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空碑
陈湛时站在台上,身姿如松,唯有藏在袖中的指节微微泛白。
台下,无数道目光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好奇、审视、期待,更多的是同门师长那隐含的、几乎不加掩饰的期许——毕竟,他是司渊长老亲自从凡尘带回的苗子,入门前便己显出不凡的悟性。
高台中央,那尊名为“初鉴仪”的万年玄石碑静静矗立。
主持长老将手按在碑座一处凹槽,灵力注入,碑身嗡鸣,一道灰白色的光柱自上而下,将陈湛时笼罩其中。
没有预想中的五彩斑斓,没有灵根与天地灵气共鸣时应有的华彩流转。
光柱之内,只有一片虚无的“空”。
那空,并非透明,而是某种更深邃的、连光线都能吞噬的寂无。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主持长老的眉头死死拧紧,盯着初鉴仪顶端毫无变化的光晕,声音干涩地回荡在死寂的广场上空:“陈湛时……骨龄十六,灵韵……空无。
判定为,‘空灵根’……即,无灵根!”
“无灵根”三字,如同惊雷炸响,台下瞬间哗然。
“空灵根?
那不是传说中凡俗到不能再凡俗的废物体质吗?”
“司渊长老竟看走了眼?”
“可惜了,模样倒是周正,竟是……”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来,带着惊愕、惋惜,以及更多毫不掩饰的鄙夷。
陈湛时面无表情,仿佛那些话语谈论的是另一个不相干的人。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初鉴仪光芒亮起的刹那,他“看”到了——在那灰白光柱的内部,那些代表他人资质的、如同溪流般缓缓流淌的光晕“韵线”,在触及他身体的刹那,不是排斥,不是共鸣,而是……中断。
就像一条奔流的河水,遭遇了无形的壁垒,凭空断流了一截。
那不是“空”,是“断”。
“按宗门律,”主持长老的声音将他从瞬间的感知中拉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与宗门法规的决绝,“凡无灵根者,不可留于内门。
陈湛时,即日起,褪去内门服饰,转入外门杂役司。”
判决己下,尘埃落定。
他沉默地,一件件脱下那身曾代表荣耀与希望的青色内门弟子服,换上灰扑扑、质地粗糙的杂役服饰。
整个过程,他没有去看高台上那些曾经对他和颜悦色、寄予厚望的脸,尤其是那位将他带回宗的司渊长老。
他能感觉到,那道复杂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有震惊,有探究,最终化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移开了去。
当他转身,走向通往下山杂役司的石阶时,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那些昨日还称兄道弟的同门,眼神躲闪;那些曾得他指点、受他恩惠的师弟,面露尴尬,偏过头去。
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就在他即将踏下最后一级石阶时,一道纤细的身影逆着人流,匆匆而来。
浅蓝色的衣裙,映着初升的日光,带着山间清泉般的灵动。
是洛璃音,月无心长老新收的亲传弟子,据说是罕见的“溯忆魂体”,入门不过半月,己名动青衍。
她似乎来得急切,光洁的额角沁着细汗,一双澄澈的眸子,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他身上。
西目相对。
陈湛时的心,莫名地悸动了一下。
那是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仿佛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荡开了一圈他无法理解的涟漪。
洛璃音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好奇,只有一种纯粹的、清晰的……确认。
仿佛在说:我看见你了,陈湛时。
仅仅一瞬,她便收回目光,与一位相熟的内门师姐低声交谈着,擦肩而过。
陈湛时压下心头那点异样,继续向下走去。
杂役司的低矮房舍在山脚阴影处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准备将他彻底吞噬。
他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那与“空灵根”截然不同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对时间流逝的奇异感知。
断时骨……他知道,从今天起,他踏上了一条与所有人都不同的路。
一条注定遍布荆棘,注定与遗忘为伴的孤独之路。
他的修行,从成为“废柴”的这一刻,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