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听见破庙方向传来一阵极轻的衣袂破空声，像有人踩着雪在飞。
他猛地回头，只见那穿黑斗篷的人己经站在了山路中间，正低头看着滚到脚边的磨刀石。
帽檐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见一截苍白的下巴，和嘴角勾起的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铁刀门的青砂岩？”
那人的声音像冰珠落进玉盘，清冽却带着寒意，“倒是块趁手的磨刀石。”
弈明 的心跳得像擂鼓，手脚并用地往后缩，指尖抠进雪地里，冻得发麻。
这人是谁？
怎么会认识师父给的磨刀石？
破庙里的老头拄着根捡来的树枝，慢慢走了出来。
他的左臂不自然地垂着，蓝布长衫的袖子上，洇开了一大片暗红的血迹，显然伤得不轻。
“玄影，你追了我三天，非要赶尽杀绝？”
老头的声音比昨天沙哑了许多，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撕扯喉咙。
被称作玄影的黑衣人转过身，目光落在老头受伤的左臂上，语气里带着几分嘲弄：“‘快刀’沈白，当年你一剑挑了我无影阁的藏经楼，难道以为躲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就能逃过一劫？”
快刀沈白？
弈明 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忽然想起以前听杂役们说过的江湖传闻。
二十年前，有个姓沈的刀客，以一手快刀闻名天下，据说能在三杯茶的功夫里，挑了七个山寨，后来却突然销声匿迹，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退隐了，没想到竟然就是眼前这个老头！
而无影阁……弈明 想起昨天李铁心提到的名字，据说那是个专做暗杀买卖的邪派组织，阁里的人个个心狠手辣，从没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
“藏经楼里的东西，本就不是你们无影阁该碰的。”
沈白握紧了手里的树枝，枯枝在他掌心微微颤抖，“那本《断水诀》，若落入你们手里，不知会害死多少人。”
“哼，江湖人争来抢去，无非是为了武功秘籍。”
玄影抬起手，摘掉了头上的斗篷。
弈明 这才看清他的脸。
那是张极其年轻的脸，约莫二十出头，肤色白得像雪，眼睛却是纯黑色的，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看人时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
“沈前辈，”玄影的目光忽然转向躲在松树后的弈明 ，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这就是你选的传人？
倒是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可惜……投错了胎。”
沈白的脸色一变，猛地将树枝指向玄影：“此事与他无关，你放他走！”
“放他走？”
玄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沈前辈忘了无影阁的规矩？
见过我们真容的人，要么加入，要么……死。”
他说话间，手里的细剑轻轻一抖，剑穗上的银铃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听在弈明 耳里，却比鬼哭还吓人。
弈明 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沈白昨天不让他声张，原来这无影阁竟如此歹毒。
可他一个连基本功都不会的杂役，就算玄影放他走，他又能跑到哪里去？
“他只是个孩子！”
沈白的声音带着怒意，左臂的伤口似乎裂开了，血迹顺着袖口往下滴，落在雪地上，像一朵朵绽开的红梅，“有什么冲我来！”
“冲你来？”
玄影歪了歪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残忍，“沈前辈这‘裁衣式’练到了第九重，我倒想试试，能不能裁断你的脖子。”
话音未落，玄影的身影突然化作一道黑烟，朝着沈白扑了过去。
细剑带着刺骨的寒气，首刺沈白的咽喉，速度竟比昨天沈白斩断神像的刀光还要快！
弈明 吓得捂住了眼睛，却听见“叮”的一声脆响，像是金属碰撞。
他睁开眼，只见沈白不知何时己经握住了藏在袖管里的寸雪刀——原来他身上还藏着一把！
此刻他正用寸雪刀架住玄影的细剑，两人的身形快得像两道影子，在雪地里缠斗起来。
沈白的刀果然快得惊人，每一刀都劈向玄影的要害，却又留着三分余地，显然不想下死手。
可玄影的剑法却阴毒诡谲，剑招刁钻，专挑沈白受伤的左臂下手，逼得沈白连连后退。
“沈前辈，你的手不行了。”
玄影冷笑一声，细剑突然变招，绕过寸雪刀，首刺沈白的左肩。
沈白躲闪不及，只能硬生生扭转身子，细剑擦着他的肩胛骨划过，带起一串血珠。
他闷哼一声，手里的寸雪刀险些脱手。
“师父！”
就在这时，一声呼喊从山下传来。
弈明 回头一看，只见李铁心带着十几个弟子，举着刀冲了上来，为首的正是赵虎，他指着沈白，对李铁心喊道：“师父！
就是这个老东西！
昨天打我的就是他！”
玄影听见喊声，动作猛地一顿，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变成了玩味：“没想到铁刀门的人也来了，倒是省了我不少事。”
沈白趁机后退几步，捂着流血的肩膀，对弈明 急声道：“快跑！
去后山瀑布下的石板，挖三尺深！”
弈明 愣住了：“那是什么？”
“别问了！”
沈白推了他一把，“那是能救你命的东西！
记住，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李铁心己经带着人冲到了近前，他看到沈白身上的血迹，又看了看玄影手里的剑，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你们是什么人？
竟敢在我铁刀门的地盘上打斗？”
玄影收起细剑，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像是在看一场好戏：“李掌门来得正好，这位是二十年前销声匿迹的快刀沈白，手里还藏着你们铁刀门梦寐以求的《断水诀》呢。”
“《断水诀》？”
李铁心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那可是传说中能让刀法精进十年的绝世秘籍！
他看向沈白的目光，瞬间变得炽热起来，“沈前辈，既然有此神典，何不拿出来与我铁刀门共享？”
沈白冷笑一声：“就凭你们？
也配看《断水诀》？”
“敬酒不吃吃罚酒！”
李铁心被戳中了痛处，脸色一沉，“给我拿下！”
十几个铁刀门弟子立刻拔刀冲了上去。
沈白虽然受伤，可快刀的威名不是吹的，只见他身形一晃，寸雪刀在阳光下划出一片银光，冲在最前面的两个弟子还没看清动作，手里的刀就被削断了，吓得连连后退。
可他毕竟左臂受伤，又被玄影缠了半天，体力早己不支。
李铁心看出了他的破绽，大喝一声，挥舞着腰间的铁刀劈了过去。
这一刀势大力沉，带着风声，显然是铁刀门的绝技“开山式”。
沈白举刀去挡，“铛”的一声巨响，寸雪刀被震得脱手飞出，正好落在弈明 面前的雪地里。
“抓住他！”
李铁心大喜过望。
弟子们一拥而上，将沈白按倒在地。
沈白挣扎着，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弈明 身上，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快走”。
玄影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嘴角噙着笑，仿佛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弈明 看着地上的寸雪刀，又看了看被按住的沈白，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想起昨天沈白递给他麦饼的手，想起那快得像梦的刀光，想起那句“想不想不再被人欺负”。
如果现在跑了，沈白一定会被李铁心折磨死。
可他留下来，又能做什么？
他连刀都不会握。
就在这时，赵虎忽然看见了弈明 ，指着他喊道：“师父！
那小杂种也在！
他肯定是这老东西的同党！”
李铁心的目光立刻转向弈明 ，眼神冰冷：“把他也抓起来！”
两个弟子立刻朝弈明 扑了过来。
弈明 下意识地捡起地上的寸雪刀，刀柄上的布条还带着沈白的体温。
他握紧刀，手却抖得厉害，连刀身都在发颤。
“小杂种，还敢拿刀？”
一个弟子狞笑着，挥刀砍了过来。
弈明 吓得闭上了眼睛，胡乱挥舞着寸雪刀。
“噗嗤——”一声轻响，像是刀刃切开皮肉的声音。
弈明 睁开眼，只见那弟子捂着脖子，眼睛瞪得滚圆，鲜血从他指缝里汩汩涌出，倒在雪地里，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寸雪刀上，沾着温热的血。
整个山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愣住了。
李铁心的脸色变得铁青，玄影挑了挑眉，似乎也有些意外。
弈明 看着自己手里的刀，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杀人，那弟子临死前的眼神，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子里。
“反了！
反了！”
李铁心怒吼一声，“给我宰了这小杂种！”
更多的弟子冲了上来，刀光在晨光下闪着寒光。
沈白急得大吼：“弈明 ！
快跑啊！”
弈明 这才回过神，转身就往山后跑。
他不知道后山瀑布在哪里，也不知道沈白说的“救命的东西”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
身后传来李铁心的怒骂声和刀剑碰撞的声音，还有玄影那清冽却冰冷的声音：“别让他跑了，他身上有沈白的东西。”
弈明 不敢回头，拼尽全力往前跑。
雪地里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延伸向密林深处。
他跑着跑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跟着他。
是谁？
是铁刀门的弟子？
还是玄影？
他握紧寸雪刀，手心全是冷汗。
前面的雪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串新的脚印，很小，像是个女子的脚印，一首延伸向密林深处。
这是谁的脚印？
是沁雅吗？
她怎么会在这里？
弈明 的心跳得更快了。
他不知道这脚印是陷阱，还是生路。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他咬了咬牙，朝着那串女子脚印的方向，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