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明慌忙将寸雪刀塞进怀里,布条缠着的刀柄硌在肋骨上,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却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师父……”他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后背的伤口被冷风一吹,疼得他首抽气。
铁刀门掌门李铁心迈步走进来,身上那件黑貂皮袄沾着雪沫,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扫过瘫在地上的赵虎三人,最后落在弈明身上。
他身后跟着的十几个弟子,个个手按刀柄,气氛凝重得像要下暴雨。
“赵虎说,你在这里私会外人?”
李铁心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压人的气势,“还偷了师门的东西?”
赵虎这才缓过神,连滚带爬地扑到李铁心脚边,指着弈明哭嚎:“师父!
就是这小杂种!
他不仅偷了麦饼,还勾结了个来路不明的老头,刚才那老头还打了我们!”
他怕李铁心不信,忙咧开嘴露出磕掉的门牙,“您看!
我的牙都被打掉了!”
弈明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没想到赵虎颠倒黑白的本事这么快,可那神秘老头的身手太过诡异,说出来只会被当成疯话,搞不好还会连累老头。
“我没有……”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我只是来这里躲雪,没见过什么老头。”
“还敢狡辩!”
李铁心抬脚就踹在弈明膝弯,“咚”的一声,弈明重重跪在冰冷的泥地上,膝盖骨像是要裂开。
李铁心弯腰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你怀里藏了什么?”
弈明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往后缩。
怀里的寸雪刀像是有了生命,隔着粗布衣裳,传来一阵滚烫的灼热感,仿佛要烧穿皮肉钻出来。
“师父,这小杂种肯定藏了赃物!”
一个弟子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掏弈明的怀里。
就在这时,供桌旁忽然传来“哐当”一声响。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赵虎刚才掉在地上的木棍,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滚到了李铁心脚边。
而那尊被削掉脑袋的土神像,此刻正歪在供桌上,断口处平整得刺眼。
李铁心的目光落在神像断口上,眉头猛地皱起。
他练了三十年铁刀,一眼就看出这切口绝非蛮力能成,倒像是被极快的刃器划过,且出刀之人对力道的掌控精准到了极致——既切断了神像脑袋,又没让整个泥像碎裂。
赵虎也看到了,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师父!
就是那老头干的!
他手里有刀,快得像鬼!”
李铁心没理他,只是死死盯着弈明,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那老头,长什么样?”
弈明咬着牙,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他想起老头临走时的叮嘱,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可李铁心的眼神太吓人了,那是一种能看穿人心的锐利,仿佛再不说实话,下一秒就要被扒皮抽筋。
“说!”
李铁心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弈明的下巴被捏得生疼。
“我……我没看清……”弈明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穿蓝布长衫,头发胡子都白了,别的……别的我记不清了……”李铁心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哭得浑身发抖,不像是撒谎的样子,这才松开手。
他首起身,目光扫过破庙的每个角落,最后停在庙门处那片被风雪扫过的地面上——干干净净,连半个脚印都没有。
“奇怪……”李铁心喃喃自语。
能有这般身手,又能踏雪无痕,绝非寻常江湖人。
这人为什么会找上弈明?
他忽然想起十年前,捡到弈明时的情景。
那天也是大雪,襁褓里的婴儿被放在山门外,身上裹着块绣着半朵梅花的锦缎,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当时只当是哪个大户人家丢弃的私生子,如今想来,或许没那么简单。
“把赵虎他们带下去治伤。”
李铁心挥了挥手,又看向弈明,“你跟我来。”
弈明忍着膝盖的剧痛,挣扎着站起来,怀里的寸雪刀依旧滚烫。
他不知道李铁心要带他去哪,心里七上八下的,既怕被发现藏刀的秘密,又担心那老头的安危。
穿过风雪弥漫的练武场,李铁心把他带进了自己的书房。
书房里燃着炭火,暖烘烘的,墙上挂着一柄生锈的铁刀,刀鞘上刻着“铁刀门”三个大字。
“跪下。”
李铁心坐在太师椅上,倒了杯热茶。
弈明“噗通”一声跪下,低着头不敢看他。
“弈明,你进师门十年了吧?”
李铁心呷了口茶,声音缓和了些,“这些年,师兄们欺负你,我不是不知道。”
弈明愣住了,抬起头,眼里满是疑惑。
李铁心叹了口气:“铁刀门要的是能扛事的硬汉,不是只会哭哭啼啼的软蛋。
我让他们磨练你,是想让你有点骨气。”
他放下茶杯,盯着弈明的眼睛,“可你刚才在破庙里,宁愿自己受罚,也要护着那个老头,倒是有点血性。”
弈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李铁心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老头的身手,你看清了?”
李铁心忽然问。
弈明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太快了……只看到一道白光,神像头就掉了。”
李铁心的眼神沉了下去,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江湖上有这等快刀功夫的,屈指可数。
最近山下传来消息,说‘无影阁’的人在这一带活动,难道是他们?”
弈明听不懂什么无影阁,只觉得那名字透着股邪气。
“你记住,以后再见到那老头,立刻告诉我。”
李铁心站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块巴掌大的青灰色石头,扔给弈明,“这是磨刀石,明天起,你不用去做杂役了,跟着师兄们一起练基本功。”
弈明接住磨刀石,石头沉甸甸的,表面粗糙,带着冰凉的触感。
他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师父……我也能学武功?”
李铁心瞥了他一眼:“能不能学成,看你自己的造化。
但你要记住,铁刀门的弟子,绝不能勾结外人,更不能背叛师门。”
他的声音忽然冷下来,“若是让我发现你藏了什么猫腻,就别怪我不念十年的情分。”
弈明慌忙磕头:“弟子不敢!”
“下去吧。”
李铁心挥了挥手,重新坐回太师椅上,目光落在墙上那柄生锈的铁刀上,若有所思。
弈明揣着寸雪刀和磨刀石,走出书房时,风雪己经小了些。
他摸了摸怀里的寸雪刀,那股灼热感不知何时己经褪去,变得冰凉。
他忽然想起老头说的话——明天带块磨刀石来。
难道……师父给的这块磨刀石,是老头早就料到的?
这个念头让他后背发凉。
他抬头看向山后破庙的方向,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回到杂役住的柴房,同屋的几个小杂役早就睡死了,此起彼伏的鼾声里,混着一股霉味。
弈明缩在自己的铺位上,借着从窗缝透进来的月光,拿出寸雪刀和磨刀石。
他学着话本里写的样子,往磨刀石上吐了口唾沫,握着寸雪刀轻轻打磨起来。
“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柴房里格外清晰,刀身渐渐露出银亮的光泽,映出他那张带着伤痕的脸。
磨着磨着,他忽然发现,磨刀石上不知何时沾上了一点暗红的痕迹。
他凑近一看,那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就在刚才他握刀的地方。
是自己的血吗?
弈明摸了摸手心,没有伤口。
那是……他猛地想起破庙里,老头递刀给他时,手指上似乎缠着布条,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那布条上好像也沾着点红。
老头受伤了?
弈明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他加快了磨刀的速度,恨不得现在就冲到破庙去看看。
可他知道,李铁心肯定派人盯着他,现在出去,只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就在这时,柴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弈明吓得赶紧把刀和磨刀石藏进草堆里,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闪了进来,是跟他一样做杂役的小姑娘,名叫沁雅。
沁雅比他小两岁,平日里总偷偷给他塞些吃的,是这铁刀门里,唯一对他好的人。
“弈明哥,你没事吧?”
沁雅手里拿着个油纸包,快步走到他面前,压低声音说,“我刚才听见赵师兄他们说,你被师父带走了,吓死我了。”
弈明摇了摇头:“我没事。”
沁雅这才松了口气,把油纸包塞给他:“这是我偷偷藏的馒头,你快吃点。”
她忽然注意到弈明膝盖上的泥印,眼睛一红,“他们又打你了?”
弈明别过脸,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伤口:“没有,是不小心摔的。”
沁雅还想说什么,忽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慌忙说:“我先走了,你小心点。”
说完,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跑了出去。
弈明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两个温热的馒头。
他拿起一个,咬了一口,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这十年,他受尽欺负,早就忘了哭是什么滋味,可刚才沁雅那关切的眼神,还有老头那快得像梦一样的刀光,竟让他觉得心里某个坚硬的地方,悄悄软了下来。
他吃完馒头,重新拿出寸雪刀。
月光下,刀身内侧那行“七日后,铁刀门,有血光”的小字,像是活了过来,红得刺眼。
还有六天。
他握紧刀,指腹摩挲着冰凉的刀身。
不管那血光是冲着谁来的,他都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任人欺负了。
天快亮时,弈明终于磨好了刀。
寸雪刀变得更加锋利,轻轻一吹,就能割动头发。
他把刀藏在床板下,又将那块沾了血痕的磨刀石揣进怀里——这是老头让他带的,说不定有什么用。
卯时的梆子刚敲响,弈明就悄悄溜出了柴房,朝着山后破庙的方向跑去。
雪后的山路很滑,他好几次差点摔倒,膝盖的伤口一阵阵抽痛,可他不敢停。
他想知道,那老头到底是谁。
想知道,自己十年前被遗弃的真相。
更想知道,七日后的血光,到底意味着什么。
破庙越来越近,远远地,他看见庙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那蓝布长衫的老头。
弈明心里一喜,刚想喊出声,却忽然发现,老头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黑色斗篷,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手里握着一柄细长的剑,剑身在晨光下泛着冷光。
而老头的肩膀,似乎在微微颤抖,像是被什么东西伤着了。
弈明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狂跳起来。
那人是谁?
是敌是友?
他躲在一棵松树后,看着破庙里的动静,只见那黑衣人忽然抬起手,似乎指向了自己的方向。
糟了!
被发现了!
弈明转身就想跑,可脚下一滑,竟摔在雪地里。
怀里的磨刀石掉了出来,滚到了山路中间。
就在这时,破庙里传来老头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