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无果

深秋的芦苇荡在暮色中轻轻摇曳，芦花如雪，随渐起的寒风飘散。

天幕被晚霞染成一片凄艳的紫红，一行行大雁正匆忙南飞，它们的鸣叫声划破长空，带着迁徙的急迫。

在这片忙碌的雁群中，唯独有两只大雁落在了后面。

雌雁阿蘅的翅膀在昨日的风雨中受了伤，此刻每扇动一次都带来一阵刺痛。

雄雁慕君放缓了飞行的节奏，始终盘旋在她身侧，发出短促而急切的鸣叫，似是鼓励，又似是担忧。

“你快些飞吧，”若雁能言，阿蘅定会这样说，“不必等我。

前方的路还很长，你不能因为我而耽误整个族群。”

然而慕君只是更贴近她，用脖颈轻轻蹭过她的羽毛，在呼啸的寒风中传递着无声的誓言。

它的眼神坚定而温柔，仿佛在说：“无论前方有多少困难，我都会与你同行。”

夜幕降临，寒风更甚。

它们不得不降落在一条己经结起薄冰的河边。

阿蘅疲惫地伏在芦苇丛中，慕君仔细地为她梳理羽毛，又衔来干草，为她筑起一个小小的避风处。

月光清冷，洒在它们相依的身影上，慕君整夜未眠，警惕地注视着西周的黑暗，偶尔低头，用喙轻轻触碰阿蘅受伤的翅膀，仿佛在给予她温暖和力量。

次日清晨，霜寒刺骨。

阿蘅的伤势并未好转，反而因严寒而更加僵硬。

慕君早早起身，在渐亮的天光中开始寻找食物。

它记得不远处有一片野谷地，去年秋天它们曾在那里停留，那里或许还有残留的谷粒可以充饥。

就在慕君衔着几粒野谷匆匆返回时，远空中忽然传来扑翅的杂乱声响和凄厉的雁鸣。

它的心跳骤然停止，扔下口中的谷物，奋力向栖息地飞去。

近了，更近了。

它看见几个模糊的人影站在芦苇荡边，听见他们粗犷的笑声。

然后，它看见了阿蘅——她倒在芦苇丛中，雪白的胸羽上插着一支长长的箭矢，鲜血正缓缓渗出，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看！

又飞来一只！”

一个猎户兴奋地叫喊，举起了手中的弓。

慕君无视那瞄准自己的利器，它俯冲而下，落在阿蘅身边，发出撕心裂肺的哀鸣。

它用头拱着阿蘅逐渐冰冷的身体，试图唤醒她，翅膀张开来，护住她不再动弹的身形。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阿蘅的意识逐渐模糊，但她仍然拼尽全力，艰难地睁开双眼。

朦胧中，她看到了慕君的身影，正静静地守在她身旁。

阿蘅的目光与慕君交汇的瞬间，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那是对慕君陪伴的感激，也是对他们之间深厚情感的肯定。

然而，这丝欣慰很快被不舍所掩盖。

她知道，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看到慕君了，她多么希望时间能够停止，让她再多看他一眼。

但现实却是如此残酷，她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阿蘅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一声微弱的鸣叫。

这声鸣叫，既是她对慕君的告别，也是她对他最后的劝诫。

她希望慕君能够明白，她己经无法再陪伴他了，他应该勇敢地面对未来，继续前行。

随着这声鸣叫，阿蘅的眼睛缓缓闭上，她的生命也在这一刻画上了句号。

箭矢破空而来，擦过慕君的翅膀，带走几片羽毛。

但它纹丝不动，只是更紧地贴着阿蘅，目光死死盯着那些逼近的猎人。

“奇怪，这雁子怎么不走？”

一个年轻的猎人放下了弓，语气中带着些许困惑。

老猎人摆摆手，示意众人后退：“不必管它了，拿下那只死的便是。

这对雁儿倒是有情，雄的不会独活。”

猎人们低声议论着，终究没有上前，慢慢退出了芦苇荡。

夜幕如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缓缓地降落在大地上。

与前一晚相比，今晚的寒冷更加刺骨，仿佛能穿透人的骨髓。

然而，慕君却丝毫不在意这严寒，它依旧静静地守在阿蘅身旁，宛如一座雕塑。

整整一天一夜过去了，慕君没有吃一口食物，也没有喝一滴水。

它的身体因为长时间的禁食而变得虚弱，但它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阿蘅。

那是一种充满哀伤和绝望的眼神，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失去了色彩。

慕君不时发出低低的悲鸣，那声音在寂静的荒野中回荡，显得格外凄凉。

这悲鸣似乎是它对阿蘅的呼唤，又似乎是它内心痛苦的宣泄。

然而，无论它怎样悲鸣，阿蘅都再也无法回应它了。

慕君用它那宽大的翅膀轻轻地覆盖在阿蘅逐渐僵硬的身体上，试图给她最后一点温暖。

尽管这温暖是如此微不足道，但对于慕君来说，这己经是它所能给予的全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午夜的钟声终于敲响。

就在这时，天空中飘起了细雪。

雪花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如同一片片羽毛般轻盈。

它们落在慕君和阿蘅相偎的身躯上，渐渐地堆积成了一层薄薄的雪被。

慕君的视线开始模糊，它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重，仿佛随时都可能倒下。

但它依然咬紧牙关，坚持着不肯离开阿蘅。

它知道，一旦自己倒下，就再也无法守护她了。

然而，最终慕君还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它的翅膀缓缓地垂落下来，覆盖在阿蘅的身上，形成了一个最后的拥抱。

雪花继续飘落，渐渐地将它们掩埋，仿佛要将这段悲伤的故事永远地埋藏在这寒冷的荒野之中。

黎明的曙光洒向这片芦苇荡时，南飞的雁群己远。

在寂静的河边，两只大雁依偎在一起，永远凝固在了那个初雪的清晨。

雪花覆盖了它们的身体，也掩盖了那片血迹，只留下一片洁白，如同它们不曾玷污的爱情。

来年春天，雁群北归，途经这片河滩。

没有大雁知道，在这片茂盛的芦苇之下，有一对相爱的大雁己完成了它们的第一世相许，以生命为代价。

而在九天之上，司掌命运的神君轻轻叹了口气，在命簿上划下一笔。

十世轮回才刚刚开始，等待这对灵魂的，还有九世不得圆满的宿命。